“孔夫子!”1980年,电影《庐山恋》中,张瑜在郭凯敏的脸颊上留下轻轻一吻,掀开了中国爱情电影的新篇章。继“文革”时代10年8个样板戏之后,中国人在大银幕上迎来他们心中久违的浪漫爱情,《庐山恋》成为当时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作为新中国第一部有吻戏的爱情电影,1980年版的《庐山恋》让国人如痴如醉,对它尺度大胆,思想不健康的批评并不能妨碍其成为影史上的经典。庐山位于牯岭的电影院索性改名叫庐山恋影院,每天循环上映的只有这一部电影,居然入选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永恒的只能是经典。爱情同死亡一样,原本就是永恒的话题,哪怕表面上受到政治、社会的束缚,最终也能冲破一切障碍,回归人性的本真。
在一个略有些炎热的傍晚,本刊专访了《庐山恋》女主角张瑜,这位昔日的金鸡百花双料影后用委婉优雅的声音,再次带我们回到那个纯真而又复杂的年代。
“海峡两岸还没‘三通’,你们就已经通婚了?”
1979年夏,江西九江作家毕必成住在上海电影制片厂文学部招待所,参加一个剧本修改。这期间,他利用空闲时间写出了《庐山恋》。因为之前已经酝酿了很久,这个本子写得很顺手,花了五天时间剧本的初稿就诞生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毕必成见到了上影厂的老导演黄祖模,他鼓起勇气将《庐山恋》推荐给黄导演。黄祖模说他这几天正参加一个创作会议,没有空,过两天再说。当时的毕必成还没什么名气,以为这不过是推托之辞,心里没抱一点希望。谁知两天后,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黄祖模气喘吁吁地说:“你不是有个剧本给我看吗?”毕必成心里一热,马上把剧本给了这位言而有信的老导演。
上影文学部编辑们看完这部依托庐山风景展开故事的剧本,感觉情节太平淡,缺乏戏剧冲突和真实的社会生活背景,有点为风光而风光。但也有人看好这样的风光片类型,认为这种样式过去拍得不多,如果能把本子修改一下,也可以推出一种新的电影样式。经过再三讨论,上影厂决定投拍这部风景抒情故事片。三天后,黄祖模陪着上影厂老厂长徐桑楚和副厂长石方禹到招待所找到毕必成,当面拍板,《庐山恋》投入拍摄!
《庐山恋》描写了一位侨居美国的前国民党将军的女儿周筠回到祖国庐山游览观光,与中共高干的儿子耿华巧遇,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恋爱过程跌宕起伏,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影片中故事的展开以庐山主要景点,如花径、仙人洞、含鄱口、芦林湖、白鹿洞书院、望江亭等十二处为背景,由情带景,由景传情。
剧本中周筠的父辈,是国民党军官,她本人又是从美国回到中国大陆,之后爱上了老革命的后代。这些剧情在当时还比较敏感,涉及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关系问题。有些看过剧本的人说,你们那个《庐山恋》真够超前的,海峡两岸还没‘三通’呢,你们就已经通婚了?这些话让毕必成在修改剧本时一点也不敢马虎,时刻注意把握分寸,避免政治上犯错误。
男女主角都没谈过恋爱
在影片筹备阶段,导演黄祖模看中了一名女演员。她外形条件十分出众,在试镜的时候,不论从什么角度拍,造型都很漂亮。可是徐桑楚却觉得,这个女演员在气质上缺少一点什么。剧本中的周筠是一个十分天真、单纯的阳光女孩。眼前的这个女演员却显得洋派有余,纯真不足,似乎更适合扮演交际花、阔太太一类角色。这时候,老厂长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他以前偶然看到的一个女孩的形象,这个人就是张瑜。
“当时他们还讨论了一番‘土不土’的问题,因为我在《啊,摇篮》中显得很土。导演和老厂长虽然还在讨论,还是决定让我来试试,然后我就来试装了。当时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导演就找我谈,问我有没有信心,我就想,噢,是让我演主要角色。那时第一次感觉到有点压力,因为之前演的都是配角,这是第一次演主角,还蛮紧张的。但是后来一想,哎呀,反正他们对我也不是很有信心,也许到时候就换了。”22岁的张瑜遇到了她演艺生涯中的首个“主要角色”,对于这次意外的演出机会,多年之后,他依然清晰地记着每一个细节。
“当时的我还是个学生,除了学习就一直在演戏,也没怎么接触过社会,还没谈过恋爱,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还是蛮符合这个人物的。我相信这也是导演想要的感觉。”
《庐山恋》中的华侨姑娘周筠身份很特殊,前国民党将领的女儿,侨居美国,时不时还会“秀”一下英文。当记者问到如何体验这个角色的时候,张瑜笑着说:“周筠这个角色就难了,首先这个人物和我有比较大的距离,因为我本身不外向,再者当时不可能去美国体验生活啊,只能去看一些进口片,多看一些翻译小说,来寻找一些外国人的生活习惯和交际方式,导演要求我们,一遍一遍地去看,尽可能地去观察去体会。现在看来《庐山恋》中的表演有些表面化,但是当时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因为没有人能指导你,导演他们也没有出过国啊,只能告诉你方向。”在导演眼中有些“土”的张瑜就这样懵懂地进入到归国华侨周筠的世界当中。
回忆起当时拍戏时的情景,张瑜特别说到导演耍的一个诡计。“我们在庐山拍了很长时间,从天暖和时候拍到下雪,当时庐山还没有正式对游客开放,很多别墅空着,为了支持剧组拍戏,管理处的同志让剧组的主创人员都住在庐山的别墅里。不仅如此,上影厂怕剧组的同志吃不惯当地的东西,特意带了炊事班过去,负责整个剧组的早中晚饭,有时候还做宵夜。现在剧组大概很少有这样的事情了。”
“每天剧组收工以后,大家就去炊事班打饭然后回到自己住的别墅里吃,后来大家在一起时间长了,都比较熟悉了,就常常在一起吃,可是吃着吃着就发现,导演和剧组的其他人员就都不见了,只剩下我跟小郭了。”张瑜微笑着,“那时导演还会有事没事地支我到小郭的房间,我估计他们是有意的。”
对于有意撮合张瑜和郭凯敏,导演黄祖模也曾经不无遗憾地笑言:“两个人都没有谈过恋爱,平时都腼腆得很。我们想促成他们的初恋,假戏真做有真情实感,但是他们两个就是拉不拢。”
后来,郭凯敏介绍张瑜认识了同在上海电影制片厂任导演的张建亚。张瑜和张建亚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于1984年踏上婚姻的红毯。郭凯敏也娶妻生子,奔赴海南发展事业。不管现实中怎么样,22岁的张瑜和21岁的郭凯敏在银幕上完成了他们的初恋。
拍吻戏时紧张得找不到嘴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提起《庐山恋》还是会不由自主兴奋地说,这是新中国第一部有吻戏的电影。事实上,那只是在脸颊上的轻轻一“啄”,可就是这蜻蜓点水似的一吻也震惊了当时的中国人。采访中,记者怀着几分好奇追问了这惊天一吻的拍摄始末。
“拍之前剧本里是没有这个戏的,导演和其他主创商量后,觉得应该在爱情电影里面增加点色彩,所以他们事先把外景找好了,然后把我们演员带到现场,演员的任务其实挺简单的,导演跟你说戏,然后就是根据导演的意思演好。”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张瑜描述得云淡风轻,但是那时,她远没有这份轻松。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这场戏的内容,但是拍的时候就是觉得尴尬,有点别扭,不知道怎么弄好,一直达不到导演的要求。后来导演就假装生气了,说太耽误大家功夫了,这么多人一大早起来工作,你们俩这样磨叽下去,今天要拍不完了!”
看着两个人有点怕了,“导演说,现在要正式地试一遍,你们一定要争取‘接触’上!我说,噢,那就试试,当时就对小郭说,你就忍一忍吧,晚上请你吃饭。导演没有告诉我们是正式拍,就说,那你们正式‘试’一遍,我们不知道,其实摄影已经开机了。”
“当时我就想好我会亲他的嘴,但是因为太紧张了,没那个勇气,嘴都找不到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就跑了,小郭当时不知道我会亲他,导演告诉我了,但是没告诉他,他没有任何准备,吓坏了,两只眼直翻腾,脸兹一下就红了。我后来还觉得很对不起他。现场的工作人员哄堂大笑,才把他惊醒,大家都说:‘哈!你上了导演的当了。’这场戏只拍了一遍就过了,再拍就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对于这场“吻戏”,摄像单联国还回忆了一个有趣的细节:“拍吻戏的时候,事先还进行了清场,但是有一个记者偷偷留了下来,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就想拿相机拍下来,还是照明组的一位工作人员手疾眼快,拿起反光板,一挡,说:‘不许拍,防扩散!’当时大家都笑了,但是张瑜却非常感动,晚上买了一大堆水果,来感谢照明组的同志们。”
82分钟换了43套衣服
电影庐山恋上映后引起了巨大轰动,很多好奇的观众,都在问着同一个问题,影片中的那些漂亮衣服都是在哪做的?电影中周筠每一次出场都精心装扮,一套套青春靓丽的洋装走马灯似的出现在观众面前。82分钟的电影,一共出现了43套衣服。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质朴的国人日常无非是蓝、灰色的单调服装,眼前这五彩缤纷的各式衣服,让无数中国人开了眼界。
当时剧组认为内地的服装不够洋气,这些衣服大部分是剧组特意从香港买的。好看是好看,穿上这些让人曲线毕露的衣服,却让张瑜非常难为情,她常常不敢挺直了身板,导演很不高兴,甚至直言:“本来个儿就不高,还蜷着。”说到这,张瑜笑着回忆,“就是怕挺起来更有线条。当时真是很保守,马路上,男男女女拉拉手啊,都会觉得害羞。以前就是穿蓝色,穿着这些衣服让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女人,这么穿真漂亮。”
虽然突破了当时的传统观念,电影《庐山恋》的审查还比较顺利。现任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副总的史东明,当年参与了《庐山恋》的审片工作。史东明说:“1980年刚刚改革开放不久,电影局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审查影片的组织,也没有明确的审查标准,都是按照当时领导讲话的精神和对文艺方针的理解来审。我记得审查《庐山恋》的时候,是在北京东城区礼士胡同129号的电影局放映厅,审片的有20多个人,有电影局的局长、业务处室的人员和一些专家。”
“ 《庐山恋》过的比较顺利,个别镜头做了修改,主要是大家觉得这个片子比较清新,虽然有吻戏,但是很清纯。导演自己也比较注意,没有太突破尺度。之前像《天云山传奇》也是说爱情的、《生活的颤音》也有了接吻的意图,所以这方面并没有过多限制。”
而对于《庐山恋》的审查时间,史东明表示:“当时的情况(1980年左右)全国每年的电影有50部左右,1/3的片子审片当天就能通过,比如像《喜盈门》。如果是敏感题材、伤痕文学什么的,一般在一周到10天之内给出一个意见去修改。有拖得比较长的,像广西厂的《一个和八个》,因为它比较超前,引起了很大争议。《庐山恋》应该是介乎于两者之间,没有当天通过,也没有一周那么长。”
对于爱情的表达,《庐山恋》还是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电影把男女爱情和爱国之情,嫁接在一起,为恋爱找到了合适的土壤,这也是电影审查顺利通过的一个重要因素。
即便如此,这段爱情还是遭到了批判。电影上映后最严重的指责说,“两人四处游玩,谈情说爱,这种用享乐来美化生活的办法,将给我国青年带来消极影响。”尽管争论很多,《庐山恋》还是以90多万张观众选票获得第四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影片奖,张瑜获得最佳女演员奖,选票达100多万张。有的领导却认为,《庐山恋》思想性这么差,影片中换那么多服装,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这个投票有问题!
“其实剧组的主创们曾经讨论过,也曾经怀疑过,但是后来还是决定,既然要迈出这一步就迈大一点。因为周筠这个角色是有特殊性的,她的表演和服装都是符合这个人物的。”
每个人都渴望属于自己的恋歌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上海,会有许多年轻人手里拿着衣料和《大众电影》杂志,跑到裁缝店,让师傅照着《庐山恋》剧照里的服装款式裁剪衣服。而电影中张瑜使用的快速成像相机,也成为年轻人喜爱的时髦用品。那时国内市场根本没有这种相机,不少人便托亲戚朋友从香港、日本带回来。张瑜成了时尚的代名词。此后,张瑜又主演了影片《知音》、《小街》、《小金鱼》等一系列影片。电影《小街》在当时引起了极大反响,片中张瑜一头利落的短发掀起了一阵风尚潮。很多人看了电影后,都争相到理发店要剪短发,理发师问剪什么样的呢?回答是,剪一个“张瑜头”。
已成明星的张瑜免不了要与“粉丝”打交道,当年影迷的追星方式与今天有很大不同,“就是寄信,寄到上影剧团,刚开始我还亲自看,后来太多了,实在看不过来了,而且我老是在外地拍戏,上影厂就请了专门的人来帮我看信。但是后来觉得,一直不和观众沟通也不好,就通过《大众电影》,先后写了一些公开信,表达了对观众的感谢之情。”
20世纪70年代,张瑜作为上影厂的职工,工资是每月43块钱,大红大紫后的她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拍完电影后,待遇也没有任何变化,大概是我出国以后(1985年后),工资才加到90块钱。心理也没什么变化,就是觉得非常不方便,小姑娘嘛总喜欢逛逛街啊,出去玩啊,但是出名后就不能去了,很不方便。出门一定会带个墨镜,冬天的话带个口罩,大帽子,穿个军大衣,这是必备的一套衣服,为了让大家看不出来是谁。”张瑜口中的明星装备,在今天的演艺圈依然盛行。
1985年,面对自己在国内如日中天的人气,张瑜却选择了背负巨大的经济压力出国深造,对于这个多数人都不理解的决定,她自己却显得那么释然:“拍完《庐山恋》后,很多导演遇到这样的角色就想起了我,我不断地重复一样的角色,时间一长就有一种疲劳感,但是想要演其他有点深度的角色,就凭我这点知识,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决定出国深造。”在张瑜的眼中,出国留学本就是对自己演艺生涯的一个提升,不是放弃,然而长时间的分离却使她与丈夫之间变得陌生,再也找不到爱的感觉。1989年,两人最终选择了分开。
1995年,回国不久的张瑜第一次尝试独立制作并主演影片《太阳有耳》,影片获得了第46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但由于当时电影市场的客观因素,影片的发行很不理想。1996年,张瑜再次拍摄了电影《太阳火》,身兼制片、导演、主演数职。影片得到了观众和专家的好评,这让张瑜找回了自信,陆续又拍摄了多部影视剧,并成立了“张瑜影视文化有限公司”。至今独身的张瑜依然渴望爱情,《庐山恋》不仅是她艺术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成为她最为“纯真”的美好回忆。
“它是电影改革开放的标志,那时候开始,大家发现生活是有色彩的,美好是可以追求的,就像压抑中,突然窗户被人打开,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张瑜这样形容她心中的《庐山恋》。生在那个躁动时代的年轻人,谁的心中不渴望自己的那曲恋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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