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凤摘编自《哈佛问学录》,重庆出版社出版
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在上世纪60年代最早向英语世界介绍中国文学,并发掘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等重要作家。
生于上海,长于苏州
夏教授祖籍苏州,江苏吴县人,祖父和大伯早逝,祖母孙氏独自抚养三个子女。其二伯在上海开当铺,姑母嫁尤姓人家,父亲夏大栋(柱庭)先生排行老三,曾入萨镇冰办的商船学堂,读了三年,在浦东的银行做事。 他生在黄浦江对岸的浦东,对岸就是十里洋场的上海。夏教授生于1921年2月18日(农历正月十一日),四岁时才与母兄返回苏州。 对于这从三国以降就英彦如林,又有水乡塔桥园林之胜的苏州,他“并无好感”:街窄,早晨收水肥,臭气冲天,一般居民懒洋洋的,旧屋无电灯设备,靠几盏洋油灯暗黝黝的……冬天又冷,以手炉脚炉取暖,令他心中,老大不愿意。 母子三人,当时住桃花坞母亲何韵芝女士娘家的老宅,父亲在上海交通银行工作,周末返家。他读只收男孩的桃坞中学附小,六年级下学期迁庙堂巷夏家,转学到兼收少数女孩的苏州中学附小,他见坏男孩欺侮女孩,就开始侠骨柔肠起来。 上课两周,“一·二八”战事发生,父亲接他们母子住到了银行宿舍。此后停学半年,他在上海看戏看电影,当然也看些书报,九岁起便已读了《三国演义》四遍,李涵秋的《广陵潮》《施公案》和林琴南的翻译小说等,就是在上海为消遣而看的。随后他与母亲回苏州上纯一初中。 夏教授高一时在沪江大学附中读了一学期。因父亲去南京从事保险业(后为中央饭店经理),他也转学至南京青年会中学,念了一年半。 刚建都的京城舒服宽大,一派新气象。“七七事变”时,父亲将全家送回上海法租界,而自己到了大后方。他回忆父亲从商时,因老实被派到贵州、仰光等地,也不会走单帮的门道,始终很穷。 银行经理并非小职员,生活拮据倒是令人意外。但夏老说:“小经理是帮人做事的,又不是董事长。” 哥哥夏济安是长子,同父亲冲突多些。夏济安日记提及父亲吃喝嫖赌,使母亲不快,所以他在出版序言里,非辩白不可。他认为哥哥不免苛评了。父亲吃饭穿着并不讲究,商界陪人到堂子吃花酒是正常的,麻将常打亦是社交,不能怪他。 母亲守在上海、苏州,培育儿女,实在艰苦,但接近抗战胜利父亲返乡,除1946年曾前往台湾一阵,未再离开家乡,父母在晚年感情很深厚。
考上留美奖学金
夏教授1942年毕业于沪江英文系。父亲觉得凭他的英文可在保险公司做英文秘书,不过他从未学过商务英语,在公司待了两天就不干了。 后在街上巧遇同学,受邀到光耀中学代课教高中英文,教了不到两学期,深感物价飞涨,零用钱都不够,妈妈就鼓励他去考海关,故而胜利前他曾在外滩江海关工作了一年。 他哥哥1943年11月离沪到内地,1945年任教于西南联大,他则一直在上海陪伴母亲妹妹。 1945年,夏教授父亲的商船学堂老同学、后娶夏家别房小姐的姻亲徐祖藩,被任为台北航务管理局局长,即把赋闲在家的夏教授带到台北,做了十个月航务专员。 其实他对职司的事务一窍不通,在办公室无聊得很,只好常读书,最糟的是他学会了抽烟,读书时还会接连抽,抽了四十多年,想着可怕,担心贻害终生,直到80年代初才戒掉。 宿舍无书桌,他只好上街乱跑或在蚊帐里看书,倒也读了《汤姆琼斯》《白鲸记》《文艺生涯》等二十多种书。 1946年9月底,他随长兄夏济安由沪乘船至北大任教,住在红楼宿舍,致力于当代英美批评、德文,写了有关布雷克(W. Blake)的论文等。 胡适校长上任,纽约企业巨子李国钦设立了北大文理法三个留美奖学金,讲师助教均可参选。他哥哥非联大嫡裔,他又靠其兄面子进北大,人事上一无关系,能有此出国机会,两人当然不肯放弃。 参选需交英文论文及当场作英文作文“出国留洋两回事”一篇,他因研究布雷克论文脱颖而出。英国的大批评家燕卜孙(William Empson)那年重返北大,在外文系任客座诗人,会同文科各系审阅,对此文大为赏识,并认为远比其他参与竞选的论文高明。没有显赫人事背景而以八十八高分问鼎的夏教授,中选全凭真才实学。 而后,出国手续延宕,1947年11月末,他终于抵达欧伯林学院(Oberlin College),并在那里住了一周,往附近学院听了名诗人、新批评派的鼻祖蓝森(C. Ranson)[泰德(A. Tate)、布鲁克斯(C. Brooks)、华伦(R. P. Warren)等人都是他门生)两周的课。 蓝森看了他有关布雷克和多恩(J. Donne)的两篇论文,对他也很赏识,把他推荐给刚任教耶鲁的学生布鲁克斯。经蓝森和燕卜孙二位名诗评家力荐,春天他就前往耶鲁攻读英文硕士和博士,1951年12月获得耶鲁英文系博士。
在此之前半年,他就开始协助政治系饶大卫(David N. Rowe)编写英文《中国:地区导览》手册,负责文学、思想、大众传播等篇章,发现中国现代文学史竟无一部像样的书,因此即向洛克菲勒基金会申请,得到三年奖助费,在耶鲁以英文系研究员名义,有魄力地撰写《中国现代小说史》。 1961年,《中国现代小说史》在耶鲁大学出版,此书奠定了他汉学界评论家的声望。同年他应邀去匹茨堡接柳无忌教授的缺。 王际真教授因《中国现代小说史》而赏识他,1962年他被聘为哥伦比亚大学长俸教授。1991年,夏教授自任教29年的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荣退,在他和王德威的用心经营之下,哥大已成为西方汉学研究重镇。
与钱钟书之谊
钱钟书当年就从北大图书馆借阅过《中国现代小说史》,他评论此书:“文笔之雅,识力之定,迥异点鬼簿、户口册之伦,足以开拓心胸,澡雪精神,不特名世,亦必传世。”推崇其鬼斧神工。 钱、夏之交谊,毕生只不过会面三次:早年见过;第二次是1979年钱钟书访哥大;再就是1983年,夏教授乘韩国开会之机应钱先生之邀去过复旦大学。夏教授能得狂放霸气的钱先生相重,纯是“意气相投,文气相通,同气相逑”。
《中国现代小说史》之后,现代中国文学的研究日新又新,方法上也是五花八门,从鸳鸯蝴蝶到新感觉主义,从晚清“被压抑的现代性”到世纪末的“后现代性”,不一而足。 21世纪已经开始,现代中国文学的研究也绿树成荫,较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成为一门显学。 当夏教授被询以“您的批评,归类为哪种批评”,他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批评只有好的批评和坏的批评!”联想到他与颜元叔、唐德刚、普实克(J. Prusek)等均有过大笔战,仔细询问,他却淡然地笑笑说:“都不是我开的头,他们要挑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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