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黑眼珠》是台湾作家七等生于1967年发表的作品。描绘了“隐士”李龙第在遇到洪水之后不理会妻子的呼喊却去救一个妓女,导致妻子被洪水冲走的故事。作为彻底“西化派”的代表,七等生的作品中充满着苦闷、悲哀、彷徨的个人厌世情绪,受弗洛伊德主义的影响他大量写性、写死亡、写梦魇、写苦闷,其在人际关系的描写上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人性,表现了人们近乎变态的存在心理,在一定程度上是沿袭了卡夫卡的技法与想象。
小说以第三方视角展开叙述,用近乎客观冷漠的笔法描绘,使作品从一开始就带上了一丝阴郁的色彩,李龙第在这个匆忙繁杂的城市中则扮演了一个孤独的异类。海德格尔曾提到过:“相互共在完全把本己的此在消融在‘他人的’存在方式中,‘常人’展开了对他真正的独裁”。隐居者是“人的本真存在”,隐居者之外的他人是以“常人”的姿态出现,而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存在指的正是处于“常人”支配下的人的存在 。这样对人的存在方式的支配引起人的平均化后果,这一后果导致个人失去独立性的自由,取消了个人所承担的责任。
李龙第很负责地承担起 “隐居者”的身份,在喧嚣杂闷的城市中,没有工作,没有朋友,孤独一人,而唯一能让他感到自己存在的便是自己的妻子晴子,所以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他会在剧院耐心的等待自己的妻子,拿着妻子绿色的雨衣,买了妻子最喜欢吃的葡萄面包,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是一个好丈夫,甚至还带有一丝浪漫的味道,可是他与晴子的生活只是表面上的和谐,他的内心是郁闷孤苦的:“李龙第想着晴子黑色的眼睛,便由内心里的一种感激勾起一阵绞心的哀愁。”
李龙第与晴子的关系其实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他深爱着他的妻子(至少在洪水来之前我们可以这么认为),但是由于他没有工作,晴子便成为这个家唯一的经济支柱,所以就家庭地位来看两人的关系是不平等的,他作为一个完全一依附于晴子的存在,由于缺少正常的人际关系交往,李龙第成为了一个“不被需要的人”,如果脱离了他所在的家庭,李龙第的存在便没有价值,这样的差距造成了李龙第的异化——思想上的孤僻与心灵的封闭。
黑格尔曾经提到过:“精神不仅以它所特有的思考认识它自己,而且从它到情感和感性事物的外化中再认识到自己,即在自己的另一面(或异体)中再认识到自己,因为它把外化了的东西转化为思想,这就是使这外化了的东西还原到心灵本身。” 表明人和由人所组成的各种社会形态及其历史作为主体,在异化中不仅表现为“分裂为二”、“或树立对立面的双重化过程”,而且这种由主体所产生的对立物,对于主体是一种“压迫性的”、“吞食它的力量”,从而赋予异化概念不同于外化概念的深刻含义。所以李龙第的异化是内部压力逼迫的结果。
在小说的后半段李龙第由于没能等到晴子,在他回家的途中遇到了洪水。洪水阻断了李龙第与晴子的联系,在他逃生的过程中,李龙第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妓女,并且在晴子的注视下保护着妓女,不顾晴子的呼喊,不承认自己与晴子的夫妻关系,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以传统道德来评判,李龙第的行为是不可容忍的,是道德的沦丧。可是当我们反过来看,与晴子的生活使李龙第变成了社会上的透明人,他不再被需要,这是一种不安全感。需要尊重,需要安全好像是李龙第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当洪水涌入城市时,其他人都忙着逃生,只有李龙第站在原地不动,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如此模样求生的世人多么可耻,我宁愿站在这里抱着这根巨柱与巨柱同亡。 没有逃跑,没有害怕,抱着柱子不断地思考:在这样的情况中,我能首先辨认自己,选择自己和爱我自己吗?这时与神同在吗? 城市的洪水好像让李龙第找到了自己,让他从变异之中清醒。
“面对行将到来的死亡只有先行到死中去”,即把个人嵌入死的境界,才能使人对死亡的必然性有所领悟;使此从沉沦和异化状态中醒悟过来,不懦弱地逃避死亡,自由地开展自己最本己的能在,积极设计自我,实现自我的存在价值。李龙第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在现状中选择,一次来证明他不是挂名来这个世上获取利益的,“我必须负起一件使我感到存在的荣耀之责任。”
但我们也可以这样想:小说中洪水来临一直到晴子被洪水冲走,中间的一系列情节都是处于李龙第的幻想。因为李龙第性格孤僻,思想深邃,在痛苦的生活之中他一直保持着清醒,他想反抗,可是作为一个被社会边缘化的人,李龙第的反抗是无力的,在长期的不安全感的包围下,李龙第的性格中是带有一丝懦弱感在其中的。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反抗,但是在精神上李龙第是自由的,也许李龙第真的去了剧院等晴子,也许城市真的下了暴雨,但是对于来得毫无预兆的洪水,我们不如把他看做是李龙第对自己精神上的洗礼。所以当一个生活在“幻境”中人猛然清醒,必定带来是世界观的大洗牌,他救起妓女是对他安全感的满足,将“超我”的面具揭下,露出“自我”与“本我”的面孔,这才是人的本性的抗争。又或者说他在洪水中救起的就是他自己,因为柔弱的妓女在灾难中完全依附于李龙第,让李龙第有了尊严和被他人需要的感觉,妓女使李龙第找到了存在的价值。妓女与李龙第,就像李龙第与晴子一样,两者是互相依附的关系,但不同的是他们的地位互换了,他不再是城市的隐居者,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由被控制者变成控制者,妓女就是李龙第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映射,城市的灾难就是李龙第的幻想,将现实的“我”抽离,得到的是真正的人格与精神的完满与成长,洪水就是李龙第的精神风暴,是出于极度压抑的精神的发泄。
晴子被洪水冲走,其实是李龙第想要摆脱现实世界束缚的象征。这里其实是具有矛盾性的,在屋顶上,李龙第对于自己背叛晴子的行为,内心感到歉疚伤感,但表面上又显得冷漠无情。这其实预示着: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李龙第并不能完全独立于现实,人格的重塑其实是对生活中苦难的吸收与再造,是对一切不利因素的包容与反省。
所以当洪水退去,头脑风暴也随之结束。李龙第将妓女送走,其实是暗示着新的自我重新开始,在思想暴风中诞生的新的人格精神,带着新的期望重新返回到现实生活中,因此他想:“我要好好休息几天。躺在床上养力气;在这样庞大和杂乱的城市,要寻回晴子不是一个乏倦的人能胜任的。”也许晴子并没有被冲走,李龙第只是在等晴子下班而已。
与其说《我爱黑眼珠》是一部“意识流”小说,到不如说是用意识流的手法来描绘表现主义的内容。小说所表现的思想与卡夫卡的《变形记》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展现了恶劣的现实环境对人的异化,只不过一个来自于外部环境,一个来自于人内心的压抑。格里高通过甲虫回归了人性,李龙第通过洪水找寻到自我。当同样的主题通过人“内在”创伤的形式展现出来,好像带给了读者更大的冲击力,当我们习惯用道德伦理来评判这个世界的同时,我们也应该从那些奇崛诡异的文字中看到作者更深层次的意图:关注当下,关注自己的内心。我们所追求的不是行为本身而是完整的人的形象。就像海德格尔所说:“此在只是‘向前’生存着而把一切曾在‘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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