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星火秦风实践团找到了我们,邀请我们和孤独症孩子一起看一场红色文化直播。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红色文化……确定?能理解多少呀?不现实。”即使自诩对他们没有偏见,尽可能地去包容、去理解他们,可我还是下意识地认为,有助于他们生活的训练,才是他们“该学的”,其他的……
但在8月4日,我还是联系了北京启蕊康复中心的李亚杯老师,想着可以借此契机试着给孩子们上一堂红色文化直播游览课,也将我们的担忧讲明:“一是组织孩子们听课,红色文化主题的接受度可能有困难;二是时间较紧,会不会打乱咱们的课程安排(机构已复工复课)。还是来问问老师的想法。”
不奢望得到肯定回复。
但老师欣然应下了。
“我想和你交朋友,请不要害怕我。”
第二天早上8点半,出发前往启蕊。
其实,在前往的路上,我都是忐忑的——怕hold不住,也不知道红色文化这一主题对孤独症孩子来说是否过于难以理解,尽管已经得知今天上课的孩子们是认知程度相对较高的那部分孩子。
甚至在门外等待的时候,我仍然是不安的——等待的一两分钟内,我听到了两三回连续用力拍打的声音。对房间内发生了什么的未知令我不由得有些慌张,只能暗示自己“这都是认知程度比较好的孩子,自然相处就好。”
但推开门的瞬间,我的心就定了下来,因为我看到了一抹——至纯至净的笑容。一个身着白T的孩子就站在那里,只是望着我。我不清楚这笑容是给我的,还是只是因正在进入尾声的生日会吃蛋糕的喜悦尚未消下,但就是这样一份笑容,没有任何语言加持,带来洗涤心灵的力量。
站在房间里,清楚地感知房间内的视线开始落在我身上。不敢贸然做些什么,只是维持着温柔温暖的笑容,向孩子们挥挥手、打打招呼“哈喽”“你好呀”。
屋内的孩子们其实和我差不多大,十几二十岁。布置场地时,他们听着老师的指令搬桌子挪椅子坐好。第一次和孩子们实际相处,不可否认的是,当体格健壮的大孩子搬着椅子从我身旁走过时我有产生小小的警惕,当和孩子们目光交汇时我会让自己淡定自然地和他们进行眼神交流。
和孩子们一起观看直播,我再次听到了那拍打声,顺着声源看去——坐在窗边的一个面相憨厚的男孩儿重重地打着自己的头。他每次打向自己老师都会提醒:“不能打头,打头头会疼。”我看着他,心中有些诧异,因为他的表情平静极了,或者如果用一个更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神情,那大概是——认真。是的,没有愤怒或狂躁,表情也并不狰狞,他只是在认真捶打自己的头。老师喊他换到了我右边的位置,他离我很近,又是一次捶打后,老师扯出点无奈的笑意向我解释道:“他有的时候拍打自己的头是想引起你的关注。”
于是我知道我的“诧异”来源于哪里:他的神态、他的动作与他想表达的信息对我们来说是完完全全分裂开的。别人捶打自己或许想表达失控的情绪,而他只是想认真地说:“可以看看我吗,我想和你交朋友...”
我,不害怕了——我开始在男孩捶打头后跟他说:“不能打头,打头头会疼。”甚至男孩打完头会告诉自己“不能打头,头会疼”,我们就都顺着他的话应和“对,打头头会疼,所以咱不打头了,好不好?”就这样,一遍,又一遍。
“我愿意表达,请不要嫌我迟钝”
我指着屏幕上出现的大会堂和孩子们说“你们看,这上面写的字是‘中央大礼堂’,中共七大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的。”“咱们党知不知道,我前两天也跟你们说了七一、八一,是不是?”老师也跟着说道。我没有想到,原来平日老师也会带孩子们学习一些无关技能、无关生存、甚至在一些人眼中这对他们“毫无用处”的知识,原来,他们也能理解一点。于是,随着镜头展现,我继续讲解“这个是窑洞,当时党他们就住在这里面,冬暖夏凉。”“毛主席的头像看到了吗?”“这里是杨家岭旧址,在延安。”我不奢求他们能真正理解多少,只是想让他们多看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样子”。
“窑洞”“凉”“毛爷爷”“延安”他们尚无法理解每一句话的含义,却始终愿意跟着重复一些简单的词汇,一句,又一句。
看到屏幕上大家都带着口罩,坐在我左边的女孩抓着我的手问我“你有口罩吗?”“有呀,现在疫情都要戴口罩的。”我拍了拍长裤口袋。
“疫情,核酸,都要做核酸。”我扭过头去,看见最后一排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男生望着我,张嘴指着牙对我迟缓地说“牙···齿”。我一时不太理解,只得点头跟着附和“嗯,对,牙齿”随后意识到什么,“对,咱们做核酸的时候就把‘棉签’放在这里对不对”原来他是在表达做核酸的场景呀。
想起刚进门时,离我最近的是一个穿着条纹短袖的男生,他就坐在椅子上盯着我,伴随着明显不协调的肢体与表情,想要说些什么。我凑近,他说了几遍,最终吐出依旧含糊的“开心”,微微仰头,努力地对我展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直播还没看完,女孩便一直说“我想送她(我)手工皂(是她自己做的),我去拿。”我们说了几次“等直播结束再拿好不好呀,我们先看完直播吧”才作罢。她拿着手工皂合影,起初她伸手搭在我的肩上、直接揽过我的脖子看向镜头。老师被这一动作逗笑了,调整了一下才拿着玩偶接着合影。
含糊不清的言语、奇怪直接的动作、
迟钝缓慢的反应……
这就是他们的表达方式,
也许有些迟钝,
而我又怎会嫌弃...
“我也许可以理解,只是需要你多说几遍”
和孩子们相处了一会儿,我突然理解了先前联系时老师语音中明显流露的疲倦感,理解了老师在听到“我可以去线下”时的那句“太好了”——大概5位老师需要带领不同班级的孩子们进行活动。这间教室里,两位老师需要组织十几位孩子安定有序,需要反复说着一些叮嘱性、指令性话语——在大家都在看直播有孩子突然站起来对他说“坐下”,在吃饭前重复着“去洗手”“来排队”,在孩子每一次失控打头时叮嘱“不打头,打头头会疼。”
重复,不仅是孩子们的表达方式,也是孩子们的接收方式。
有的孩子对我只说过两个字——“开心”,却说了数不清多少次。
有的孩子还不甚清楚“拍打自己的头”所带来的伤害,但每次拍完头,却又都能告诉自己“不能拍头,拍头头会疼。”
有的孩子想和我说话的时候,会一次次扭过身来,朝我伸出手。
有的孩子会一次又一次地问我,“你是什么星座”“狮子座(她的星座)好吗?”
而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是金牛座”“狮子座很好呀。”
我们一起念着“延安”“窑洞”“毛爷爷”“党”。
他们搭着我的胳膊,望着我,不停地问着“你还来吗?”
在这里,
重复不是枯燥,是拉近;
直接不是笨拙,是真诚。
写到这里,不禁想起教室内
张贴在墙上的一排孩子们的画像,
每一张笑脸下方都写着:
“我叫贝贝,我喜欢说话”
“我叫丫丫,我喜欢妈妈”
“我叫小顺,我喜欢花”
......
左右滑动查看孩子们的自画像
翻看着画像上的一张张笑脸,脑海再次浮现孩子们那至纯的笑容,想起观看直播时当我提及“党”,孩子们回应“我想看毛爷爷”“毛爷爷在哪儿?”。
这一瞬间的回忆让我的心突然安静了,是呀,他们是曾带给我很多次“惊喜”的——精美的手作、优美的笛声、惊人的耐性、出乎意料的理解程度与回应……我下意识地认为,对这样一群孩子们来说,助于生存的训练,才是他们“该学的”,也曾忽略了:
生病或许限制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感知这缤纷世界的权利,从未,也不该被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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