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你的心门打开,我一直都在,请不要假装不在家啊。
“小泽,你又在和老师躲猫猫了,这回可找到你了。”
毛茸茸的发顶从钢琴后边慢慢地探出来,接着是一对乌溜溜的眼睛。
起先想着大抵是小泽年纪尚小,二年级的孩子坐不住板凳,加之打心底觉得我们这群志愿者温柔可亲,故而忍不住和我们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
可当小泽第二次离了群,我们才惊觉这并不是简单的玩闹,在他天真而单纯的眼神里,或许藏着更深的秘密。
那天,小泽被小俊“欺负”了。
我只见小泽捂着胸口哭丧着向楼梯口跑去,一心想着维护正义便把小俊说教了一顿。小俊一脸委屈,随之而来的一番哭诉让我们质疑自己的正义是否打偏了。
“他是个奇怪的人,我们在学校的班主任都让我们直接忽视他。”
“他总是在我们打球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把球抱走!”
“他还无缘无故扒我裤子,亲我衣服……”
于是,我们紧急将小泽的家访提上了日程。
推开因锈迹斑驳而吱扭作响的铁门,屋内的陈设一览无遗,一张窄窄的木床,一台四方老旧的电视机以及摆满了杂物的小餐桌。一位老人家迎了上来,是他的奶奶。她引我们在仅有的长凳上坐下,在淡而轻的喃喃声里,蕴着的,是深深的无力与悲伤,也是从这些凌乱的絮语里,我拼凑出了小泽生活的一隅。
和快乐营的许多侨宝一样,小泽很早就离开了爸爸妈妈的怀抱,至今已逾两年未相见了。本是应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可相隔重洋及7小时时差,纵使有了发达的通讯,一周也只能通话寥寥几次。爷爷的早逝,奶奶的年迈,使他变得脆弱而敏感,躲在自己搭建的一座小小的城里,悄悄封闭了内心。
也正是这样封闭的性格,小泽没有朋友,习惯独来独往,在学校时,也经常“躲猫猫”,一躲便是一整天。诸如此类的种种,都让幼小的他无处安放心事,只能通过手机这一方小小的屏幕来获得些许慰藉。
“我玩太空狼人杀可厉害了,我姐姐在网上有好几万粉丝,我也有好多好多粉丝,他们都很崇拜我,天天催我发视频。”
“我家有好多玩具,好多零食,那些零食我天天吃,冰箱都放不下呢。”
小泽平日不爱说话,但只要开口,便必定是这样的内容。能吸引同龄孩子注意的,莫过于游戏、玩具和零食了,哪有一个孩子不希望带朋友们参观自己的小窝呢?同学们起初都相信小泽的话,缠着他分享家中的小零食,但小泽每次都以奶奶不允许为由推脱。
可我们了解过来,哪有什么几万粉丝,哪有什么零食如山,只是孩子小小脑瓜中幻想构建的大大世界罢了,心智尚不健全的小泽就这样在虚假的表象中迷失了自我。
我们与奶奶谈话时,小泽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坐在床上,盯着那台失了色彩、近乎黑白的旧电视。察觉到我们的视线,老人说,每一个晚上,姐姐、小泽和她三个人就是在这张窄窄的床上度过。屋内没有空调,在仅有的一条长凳上,奶奶近乎执拗地请我们坐到另一头去,“那里离电风扇近,凉快些”,老人家显得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自然流露的慈爱。
“那姐姐呢,她在家的状况怎么样?”
听到姐姐这两个字,小泽忽地一愣,转头迎上我们的视线,随后又怯怯地垂下眼去。奶奶也好似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倚在墙上,勉强地撑起一个笑容,牵动了眼角条条皱纹,露出些无奈的神色:“姐姐啊,天天吵闹着要玩手机,不到凌晨不睡觉。我老了,晚上睡得浅,半夜一睁眼,手机还亮着呢,姐弟一大一小两双眼睛跟被勾了魂似的看着屏幕。”话音刚落,紧接着是一声叹息。
姐弟俩,骨肉至亲,本应是最亲密的伙伴,虽然小泽的脸上挂着一贯的单纯与无谓,却忽地掠过一抹畏怯的神色。“姐姐,姐姐她不喜欢我,平时总是打我骂我,只有在熬夜玩手机的时候会叫上我。”他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姐姐在玩游戏的时候才会保护我,网上的粉丝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泽一提起游戏和他的“粉丝”就手舞足蹈,但这个家的姐弟俩只能通过虚拟的网络游戏拉近彼此现实间的距离,心底不禁泛起一丝辛酸。
远在海外的爸爸听闻了小泽的沉迷,心痛如绞。19年8月份,小泽回国上一年级,一学期后,家人反馈小泽在学校不太适应,正想把小泽带出国的爸爸又碰上疫情的阻碍,顾及到既不方便又不安全,于是拖延了与孩子见面的机会。只知后来他脾气越来越坏,迷上了手机,不给手机就用自己的一套“骗术”把老人拿捏得死死的,没日没夜地与手机打交道。手机玩过头了,连爸爸妈妈的电话都直接挂掉。爸爸多次嘱咐奶奶收好手机,催他早睡,又和我们志愿者取得联系,反复打听小泽的近况,心急、心累却又心力交瘁……
“小泽去哪里了?”
“我刚刚看到小泽躲到书柜后面去了。”我们寻着楼梯口找到小泽的时候,他正蹲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但分明能感受到围绕在他身边的低气压。似乎感觉不到痛,小泽近乎疯狂偏执地抠着墙壁,簌簌脱落的墙皮掉在凉鞋上,像极了冬天寂寞的雪。“小俊打了我,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泽的眼神亮了起来“老师,能不能告诉爸爸,他一定会保护我。”可他眼里闪闪的星光只存留了一瞬便熄灭了,大概是他知道,奔波着生计的爸爸不可能真的回来。细小的变化令人戳心,这个封闭了内心的孩子其实并不是对任何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其实他也像同龄的孩子一样深切地渴望着父亲的陪伴,他只是习惯了将苦恼压在心底,孤独地在无人处舔舐着伤口,默默忘记,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老师,今天的事我只告诉你,我们拉钩好不好?”
“好,那你也答应老师,要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哦,有不高兴的事一定要和老师说。”
小泽蹦蹦跳跳地跟着我们上了楼,好像一切的不愉快都似涟漪,风一停,便静静地消散了。
“明亮整洁的小房间,数不清的零食和玩具,老师相信,这样的场景在每个小朋友的梦里都出现过。现在奶奶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条件,但美好的生活是需要自己用勤劳的双手和聪明的头脑去自己创造的,关掉手机,重启生活,如果你在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做到脚踏实地、以诚待人,相信一定会有小朋友愿意成为你的小伙伴,你的未来也一定充满阳光。”
这是志愿者们在小泽的课桌里放的纸条,我们想让小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前进的方向,也总有一双手,愿意在他跌倒时,将他轻轻扶起。
总说快乐营是我们陪伴着侨宝,但又何尝不是他或他们陪伴着我们呢?他们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别扭地、小心翼翼地爱着我们。小泽静静地坐在办公室的一角,拼着乐高,阳光暖暖地洒下来,只默默地看着他,就觉着悬着的一颗心好似漂浮了许久的尘埃,终于落定。小泽笨拙地挥舞着扫帚,和同学们一起打扫着教室,眼神对上经过的老师,会低低地说一句“老师好”。
小泽并不擅长表达,只会把自己一下午的成果塞到我们怀里,扯开一个羞赧的笑,然后悄悄跑开,继续去做他的事。短短21天的陪伴,并不能完全为他拨开前路的迷雾,护他走出阴霾,但我们始终期待着,如若有一天他再遇到困难,能大胆地坦露自己的心事,勇敢而自信地去拥抱新生活。
每个人心底,或许都有一片孤独而自由的大海,我们往往在深夜,独自潜入其中,有时又因为潜入得太深,而思念陆地上的灯火。也曾期待过姐姐、爸爸和妈妈的爱,焦急地等待着回响,小泽啊,如果觉得一个人的时光太难熬,那你能不能,打开一扇门,让我们走进你的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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