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寨县桃岭乡位于安徽省大别山之内,这里交通闭塞,物资匮乏。山区的七月烈日当空,不见一雨。横穿村庄的河道内羸弱的水流在杂多的野草之下吃力地爬行,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旁边一朵朵美丽的蒲公英。
蛇形的山间公路上,一辆咆哮的公交汽车飞驰而去,似乎是在对抗这炎热的天气。车上站着十二个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他们都是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是“微晨支教队”的成员,准备去桃岭乡传播知识与爱。这次的旅程他们做好了准备,为支教所需的开销伤透了脑筋:本打算去人来人往的大慈寺筹集支教捐款,两小时到那里后才知道未经市慈善机构许可的募捐是不可以的;去市内的沙河校区,目标是筹到资金一千元,最后结果只有四分之一;大力发动亲朋好友,终于筹到了三千元;申请公益组织“萤火”的支持,千辛万苦完成相关任务赚到了火车票钱……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终于要完成那伟大的使命了:在支教志愿者的努力下,乡村的孩子们或是受到启发,或是受到鼓舞,从此努力学习,考上了好大学改变了人生!
他们准备了丰富多彩、妙趣横生的课程:《走进灯谜世界》、《生活中的广告》、《恐龙兴衰》、《体育比赛规则》……
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上两门课:一门给高年级,一门给低年级;一门关于主要科目的严肃知识,一门关于课余轻松的兴趣爱好。
他们还在紧密的课程表里安排了两次班会。毕竟,上学最最重要的不是学习知识,而是成长。因此,他们在班会上,打算和同学们谈谈理想,谈谈生命。
他们甚至准备了趣味运动会。尽管物质条件有限,很多运动都没法进行,但他们还是在网上一条一条信息地搜索,企图找到既有趣又可行的活动项目。
但是,期待是期待,现实是现实,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许多困难。
教育从来不是老师一方的事情,校长、家长、学生、志愿者多方意愿的交融,使得课程的实施和目标有时显得有点无所适从。校长说:“这些孩子大多是留守儿童,他们喜欢你们,我也希望你们能给他们带去外面的思想和学习的方法,谢谢你们!”,他期待的,是学校整体教学质量的提升和学生素质的飞跃;家长说:“我家孩子功课差,麻烦您补补;可以讲讲下学期的内容吗,让孩子提前预习预习”,他们想要的,是孩子的前途以及家庭的未来;孩子们说:“我好喜欢哥哥姐姐,你们能收我们做弟弟妹妹吗?”,小朋友们想要的,是关怀与陪伴,不是严厉的说教和枯燥的知识。而志愿者们期待的,是带给小朋友们快乐与眼界。在校长和家长的期许下,志愿者们不能单单地将教学内容寄托于兴趣与眼界,而是要向城市里面的补习机构靠拢;在小朋友们的围绕下,友善亲切的关系与严肃有序的课堂纪律存在着强烈的张力。他们的课就在这多层的暗流下小心前行,如履薄冰。
有一些志愿者在与孩子们相处一段时间后,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感叹。我们期待他们认识到教育的作用,读书的价值,但是很多孩子却只看得到眼前,但不憧憬未来。大学,甚至是高中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规划里;娱乐生活是刷抖音,看书不是很难实现的选择,而是根本不会成为选择。
但我们实在不应该诘难他们,也不应该把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强加于他们。《了不起的盖茨比》有言:“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刷抖音和看书从来都没有孰优孰劣的问题,他们都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而生活方式与你的生长家庭、生长环境密切相关,而这些,都是你自己决定不了的。看似我们这些“优胜者”很努力有很多优良习惯,这些是我们自己的品质,但如果仔细想想,这些也只是你从小到大周围的环境给予给你的,与你自己无关。我们之所以会有想教育这些孩子好好读书的想法,在根本上不是因为我们天然拥有说教的权力,而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方式,恰巧与现代文明的竞争系统吻合,仅仅如此。
支教的志愿者们带给孩子的绝对不是人生的改变,而是去开阔他们的眼界,去拓宽他们的路,去帮助他们增加改变人生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或许表现为一个个体有了更大的可能性走向世俗的成功,或许表现为一个群体有了更多的个体完成了人生的逆袭。再不济,我们带给了他们快乐,带给了他们积极的力量,这些力量或许会在他们未来的一次次小事中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桃岭乡的志愿者们相信他们所做的是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在离开之时孩子们为他们唱起了歌,在他们的桌子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写满祝福的折纸。这有什么意义?有,当然有,在那些纸花和歌声中,蕴含着最淳朴的人性,而这最淳朴的,可能才是人的生活之本。
十几年前的桃岭乡,也有着一群大学生来到这偏僻的学校教书,那时的河道旁,也有着美丽的蒲公英。那蒲公英随风而去,到了成都,如今又飘回故土,继续书写十几年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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