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背负,善负之夫,方为父。我以为父亲的背永远顶天立地,伟岸雄壮。可生活的折磨早已磨去了父亲意气风发的锐气,夜将过,想起父亲的背影,火车窗外的月愈加朦朦胧胧,格外荒凉。
婚礼伊始,姐姐盛装打扮,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我并不太喜欢并且父亲也不太喜欢的男人执彼之手。“新人美如玉”。掌声雷动、众星捧月,一对新人的好戏,熟悉不熟悉的宾客做足了捧场的工夫,多少眼眸在新人走过红毯的背影上擦过,在新郎得意的面庞停留,可是谁又注意到了父亲的背影呢。
火车上空间狭小,我侧了侧身,窗外的月朦朦胧胧,格外荒凉。
多事之秋,生意不好做,父亲又出了一个车祸,出事那天我去医院看他,他头上的绷带,血迹斑斑,躺在病床上蜷缩着身子朝向窗户,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一语不发。我簌簌落泪,父亲笨嘴拙舌的也不会安慰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晚上我躺另一个床上,听着父亲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揪心的疼,以至于长时间父亲的叹息声成了我可怕的梦魇。
那些日子,家中光景惨淡,姐姐研究生刚毕业,专业受限,找的工作工资了了,父亲赋闲养伤,本来就不好做的生意雪上加霜,他的脾气一天差似一天,对自己生气,也对他人生气,伤人心的话也屡屡从嘴里蹦出,我和姐姐也自然而然地与他产生隔阂,父女之情逐渐淡薄。后来姐姐去了别的城市工作,我考上了省会的大学,离家日久,倒是觉得身心轻松了不少。与父亲屈指可数的见面,我们也是敷衍了事,其实我们并不是很埋怨父亲,只是怕见的面多了倒勾起那无助落寞的回忆。人是最爱骗人的,尤其是骗自己。
“呜~~~”鸣笛伴着呓语,窗外的月亮朦朦胧胧,格外荒凉。
姐姐自身的条件很是不错,很像妈妈,亭亭玉立,皓齿明眸,可是姐夫呢?算不上高大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厚厚的眼镜松松垮垮地架在脸上,全然不符合姐姐对丈夫的幻想,亦不合爸爸的心意。可是姐夫却能给姐姐带来安逸富裕的生活,这是爸爸一辈子东奔西走的目标,也是这几十年风风雨雨未曾实现的梦想。现实赤裸裸,而被现实所摧残的父亲更是体无完肤。
婚礼是体面的,星级酒店的排场足以让曾在爸爸面前耀武扬威的人相形见绌。爸爸是紧张的,忙前忙后地额头上一直挂着汗珠,活像个地主家最忠实的长工,人前人后都不肯腾一点点时间休息。婚礼仪式结束了,宾客们也动起筷子。我找遍了会场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一直寻到酒店的消防通道。
阳光不甚明媚,勉勉强强地从窗户外挤进来,在爸爸黑色的西服上铺成一条。衣服很阔气,姐姐送给爸爸的,可是她却忘了爸爸的尺码在这几年里一小再小。送去给人家改过,肩膀和收腰的位置也还是大了些。父亲在走廊里,叼着烟走过来又走过去,没有叹息,只是吸烟——从姐姐上大学那天算起,这是爸爸戒烟的第七个年头。他走得慢极了,脚跟到脚掌向前碾压着往前迈,仿佛每一步都在试探。他的步履可以算上蹒跚,与年龄不相称的蹒跚,我隔着十几阶楼梯望着他,不忍心打扰他,我怕揭穿了他的悲伤,看着他的背影,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收不住,挽不回,我到底还是没掩住我的悲伤。他听见我哭泣的声音没有回头,只是哽咽地说,声音低到我以为是场梦:“小秋,爸没本事,这辈子也就……也就这样了,你,哎,你可千万别像你姐姐,别委屈自己,省的以后后悔。哎,人这一辈子,想好又哪里得好呢!”
我清了清嗓子,却又咽了回去,只好赶紧拭干了泪,拽着他去了婚礼现场。他走了几步,挣了我的手,强打着精神,捂着不太合身的西服,垮着肩大步流星地朝人群戳进去,他的背影也许就定格在那一瞬,卑微而又光辉。
天将明,窗外的月,朦朦胧胧,格外荒凉。火车上鼾声未息,父亲的背影就像镶在眼前一样,顿然流下的眼泪让我明白血浓于水,再多的掩饰,再多的满不在乎也终究是骗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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