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是上午九点钟,船舱里依旧是昏昏暗暗,让人无法分清昼夜,里面又闷又热,各种气味交杂在一起,让人闻了感到恶心。呼噜声随着船体的摇动此起彼伏,“猪仔”们一个个堆在一起,根本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哎,你听说了吗。隔壁村的大牛前几天去过海淘金去啦,回来之后就是大财主。”
“啥淘金,淘金是干啥的。”
“这你都不懂,淘金就是找金子,金子你可值钱啦,你小拇指甲那点金子,能买好几十头牛呢,够咱吃一辈子。”
丽雅在门口洗菜,王婶和母亲正聊得火热
“咋样,让你家大儿子也去试试?万一真找到金子,那谁还种地啊,把地租出去,天天在家里呆着,不愁吃不愁穿。”
“嗨,太远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我怕孩子想家。”
丽雅旁边偷听了一阵,洗菜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了,若有所思。父亲早早病逝,家中只剩下母亲大哥和丽雅,家里租了地主家的一块地,大哥丽春去种地养活一家人,母亲是个裁缝,在家里接活,给村里人裁衣缝补,丽雅便忙家务活,时不时的也帮助母亲,一家人虽说没有太多收入,吃不饱但也饿不死,还能勉强维持生计。
“咋回事,我刚跟你王婶聊几句,你这臭丫头就偷懒了,快去,把菜洗完,准备做饭吃饭啦”
母亲笑着对丽雅说
“行,我这就去。”丽雅也笑着回答母亲。
但这时候一个小小的种子便在丽雅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我要去淘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给她讲故事,她也想成为故事中的那个女孩,有个温柔体贴的富商丈夫,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在城里散步,过着无忧无虑富足的生活。而不是这种在、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
晚饭之后,母亲还在忙着赶活缝补裁剪衣裳,也时不时问问今天大春地里干活的情况。
“今儿咋样,都干啥了 。”
“还能干啥,今天种下去了,忙活了一天,脚都给我磨出泡了。”
“好好干,到时候多收点,交完地租剩下的就是咱的了。”
“知道啦,每天都说,肯定会好好干的。”
母亲轻轻地笑了
“你说隔壁李姨家的闺女咋样,你也到这个年纪了,我到时候去帮你问问?”
“哎呀,行了,这种事我自己估量着就行啦,不用你们操心。”
大春显得有点不耐烦,母亲多次跟他提起谈婚论嫁的事情,但他明白,自己家里本来过的就勉勉强强,哪有富裕的粮食多养一张嘴呢。
“今天听一起干活的说大牛坐船出去淘金了,说大家都在往那边赶着去找金子,要不改天我也去瞅瞅?”
丽雅眼睛里闪了一下,她刚想表示自己也想前去淘金,还没等说出口,就遭到了反对。
“不行,家里就这么俩人,你走了我们娘俩咋整。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咱又没啥文化,又不懂城里的规矩,让人骗了咋整?”
没想到闲聊中大春一句无意的话竟让母亲如此反对。
“可是要真万一找到了金子,那咱家不就翻身了。娘你也不用天天帮别人缝缝补补了,咱们啥也不用干,天天吃好的,穿好的。”
“我不同意,你爹死的早,就留下咱娘仨,我可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就算平平淡淡这样一辈子,只要我们三个人一起,我也愿意!”
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房间里突然变得寂静,裁剪衣服的咔嚓咔嚓声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要剪断什么东西。
那天夜里,丽雅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想起了母亲的话,对“那边的世界”产生了胆怯感;“要是我去淘金了,大哥在家里种地养活母亲,那不是应该更轻松一点?而且我要是真的找到了金子,那不仅我,大哥和母亲也能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但又想到“那边没有亲人,没有认识的人,自己一个人可以吗?”丽雅皱起眉头,“肯定可以的,我已经长大了已经十四岁了,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团聚。”“我也想过着像故事里那样的生活。”一想到着,她心中的欲望更加强烈。
她穿起了衣服,坐了起来,呆呆的看着旁边的哥哥和母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停止了。她独自一人下了地,用烧火棍在院子里画了一个小火柴人,特意加上了长长的头发,旁边是很多条波浪线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有了一个向右指的箭头,右面是一堆随处可见毫不值钱的小石头。
她静悄悄地关上了大门,踏着晓星残月,只身一人前往了码头。
一阵剧烈的摇动,船体左摇右晃,让人头晕目眩,浑浑噩噩。仓中此起彼伏的鼾声依旧,偶尔有人会因为不适而发出咳嗽声呕吐声,但已经见怪不怪了。
船靠岸了,通往甲板的门开了,一缕阳光射在丽雅的脸上,她用手挡了挡,缓慢的睁开眼睛,瞳孔不适的逐渐放大,她看清了进门的人,不是别人,是领路人——那个说好带她去淘金,还让她随便按个手印的人。
“到地方啦,你们可以跟这个人去淘金啦。”他指了指旁边的白人,白人穿的端庄优雅,带着个金丝眼睛,八撇胡显得格外特色,小礼帽被带着洁白手套的手一拿,西服干净整洁,没有一点褶子,小皮鞋也溜光锃亮,整体给人一种和蔼又十分有修养的印象。
白人拿了一沓硬纸给了领路人,领路人点头哈腰的急忙道谢。
白人没有理会,习惯性地挥着手,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招呼这帮漂洋过海的异乡人跟随他踏上异国的路。
刚到矿山没多久,领头人就让淘金人开始干活,丽雅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她对淘金一无所知。起初她在矿山附近翻来覆去,以为地上会出现黄金,她不断地翻弄着石头,来回寻找黄色的东西。半天过去了,她还是一无所获。到了中午的饭点,领头人端来一大锅汤,里面是被人吃剩的再倒水住过的无法形容的东西。饥肠辘辘地她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脸面了,盛了一碗汤抱起来就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一股恶心的感觉就涌上心头,她吐了出来,吐的一干二净。突然她啜泣了起来,“要是,之前没有来这里,在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也挺好?”“娘说的对,这边哪有家里好,我想回家。”但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人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我还没有找到金子,没有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她强忍着吞咽下剩下的半碗,坚持不让自己吐出来。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她思考人生,等着她的是下一轮的淘金。
干了几天之后,丽雅已经熟悉淘金的方法,并不是在地上找金子,而是要通过洗涤淤泥找到天然金沙。当天中午,很多人因为天气太热而倒下,丽雅也十分难受,她强忍着继续工作,因为她之前看到过倒下的人是什么结果——被扔掉。她继续干着,一直干着,不知道干了多久,直到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喂,醒醒,还活着吗?”
啪啦一声,丽雅惊醒了,是领头人泼了她一桶水。
“还干的了吗?干不了赶紧走吧,这可不缺人。”
“我还能干,别让我走!”丽雅颤抖的声音让人感到无助。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个子比同龄人小,干的也没别人快,说话声音也娘里娘气的,你不会是个女孩吧?”
她沉默了,她不敢说出实话,也不敢反驳领头人。领头人皱了皱眉,一把抓下了丽雅的头巾,尽管她知道女孩是根本不让进行淘金的,她还特意伪装了自己,把头发剪得很短,平时带着头巾围巾,裹得很严实,平时也很少说话。
“你你你,这······你可气死我了,你知道淘金里面有女的是咋处罚我们的吗,丫头片子啥都干不动,洋人怎么可能让你干?你是咋上的船?你知不知道让洋人知道你是女的会把你卖去哪里?遇上你可真是倒了霉了!”
她红了脸,想哭,却哭不出来,可能是因为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你快走吧,别让洋人发现你,到时候我都自身难保了,看在咱俩是自己人,我不告诉洋人,你快走吧。”领班急急忙忙,把头巾给丽雅带上了,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战战兢兢地走了回去。只留下丽雅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任凭风怎么摇曳她的衣服。
之前的那个白人正好撞见了领班,领班浑身颤抖着,不敢双眼直视白人,只能轻轻撇一下然后立刻转换视角。白人大叫了一声,狠狠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领班默不作声,“啪”的一声洋人给了他一记耳光,原本慈祥友善的白人变成了凶神恶煞。领班的脸肿了一圈,手掌印记清晰可见地刻在了他的脸上,就好像古时候囚犯被打上了烙印一样,只不过他并没有犯罪而已。白人丢掉了打他的手套,用大拇指指了指后面,示意“让他走”,领班默不吭声,只能一直点头微笑,然后走开了。白人走到了丽雅前面的小坡上,俯视着她,用极为厌恶的语气又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但这次丽雅却明白了什么意思,她本能地跑开了。
她离开了矿山,漫无目的地小城市的街头徘徊,饥寒交迫地她蜷缩在街角,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模糊,突然她看见了光,一双手拉起了她,正当她准备看清是谁的手的时候,一阵船停靠的吵闹声惊醒了她。
船靠岸了,黑压压一片的船舱内出现了光亮,通往甲板的门开了。
她不知道刚才是否真的有人拉起了她,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没有人知道结果如何,因为梦已经结束了。
现在又开始了,她所做的,只有跟着领路人前往矿山,因为在异国他乡的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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