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曾无意间透过玻璃的反光窥见正在进食的自己。窗户外灯火流转,车水马龙,窗户的另一侧清晰地映出小野一只手抓着饮料罐另一只手紧攥食品包装袋拼命往嘴里塞食物的样子,哐当一声易拉罐掉在地上,黏糊糊的液体悉数流出,它们像蛇一样以一种奇诡的姿态蜿蜒四散,浸泡着食物残渣,流到许多塑料包装或纸袋底下,一股人造白桃香精的甜腻香气在空气中挥发开来。
小野愣愣地看着玻璃中的自己,左手还维持着捏着易拉罐的姿势,将食物送入口中的右手还没有放下,两腮鼓鼓囊囊嘴里塞满了咸味的炸鸡和甜味的奶油,嘴唇和下巴沾满油渍,眼下乌青,目中无光。在他面前放了一把折叠桌,五颜六色的廉价零食瑟缩在一起,还有吃了一半一片狼藉的蛋糕,盖子打开瓶沿黏黏腻腻的巧克力臻子酱,一份洒满酱料的鸡肉,一包倒放在桌子上,一半暴露在空气中的吐司,随着时间的作用逐渐萎缩,变干。
小野感觉自己的胃从未如此饱胀,一种类似于呕吐的感觉像是蚂蚁那样细细密密地爬上喉咙,他感到厌恶,感到恐惧,感到无可奈何,却又无可奈何地感觉到滚烫的食欲。他狠狠地摔下手里的东西,面包连带夹心果酱落在地上发出啪唧一声,他发疯一般捶向那块反光的玻璃,落地窗瞬间碎了大半。凛冬的冷风鱼贯而入,客厅的空调还在呼呼地吹着暖气。小野站在窟窿旁边向下望着,十八层的风吹得他头晕。他在那个位置站了很久很久,然后缓慢地跌回到自己刚刚坐下的位置,坐在呼啸的冷风和干燥的暖风的交界处,他有些晕眩,不知身在何处,双手下意识地向桌上的炸鸡袋子摸去,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快要溢出来的亮闪闪的油渍。小野感觉到自己的手正把袋子搅得哗哗作响,他感觉到那声音的刺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轰然炸开。但是他的动作越来越大,最后两只手都向桌子上伸去,像是溺水的人那样将双手在桌上乱扑。
小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大脑越来越胀,眼皮越来越沉,胃袋永远处于空虚的状态,舌尖像是妇人在床上轻抬腰胯那样在口中呻吟求欢。他走在街边,感到周边的一切声音像是围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让他逃无可逃,无处可逃。他想让所有人所有事情都变成哑巴包括风包括树包括蝉鸣,他想看到默不作声的沉寂的世界。他不受控制地跌跌撞撞,只觉得脑袋马上就要爆炸。他低着头快步走过街角,柜台里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黑森林蛋糕进入了眼睛的一角。
食物带给人的满足感是最为直接可感的,糖类尤甚。从一开始的偶尔摄入,发展到失去味觉,当小野意识到这样的变化后,一切都已经驶向偏离轨道的方向。
每逢阳光很好的上午和下午,小野安静地坐着,感觉从胃部生发的空虚感几乎蔓延全身,变成一种奇异的瘙痒,让他一刻也不能坐,一刻也不能等。他用兜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快速走过他厌恶又或是畏惧的风声树声阳光蝉鸣,低着头却觉得路两边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自己究竟要买多少食物。而当他提着两大袋食物快速走出店铺时,一位经常打照面的阿姨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小野君又来采购呀,胃口真好呢。小野觉得自己应该回报一个笑容,两只嘴角却像铅块那般沉重。他陷入几乎要杀掉自己的羞耻中,将人撕裂的矛盾像是一只惹人厌的苍蝇那般在耳侧盘旋。
禾子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满屋的狼藉愣了一下,但丝毫没有震惊。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熟练地从桌子下拿出医药箱,轻轻地坐到呆愣的小野身边,抚上小野颤抖的后背。
小野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到禾子正在看着自己,眼睛湿漉漉的,像在看一只受伤的鹿。小野呆呆地看着禾子,嘴角还残留着油渍,看了一会,突然紧紧抱住禾子的脖子,将嘴上的油腻悉数蹭到禾子的围巾上。
禾子不动声色地把双手绕到小野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把头埋进对方的肩窝里,听着他像发高烧那样低低地嘟囔着什么,又哭又笑着。她感受着小野的颤抖慢慢平息,呼吸渐渐顺畅。她能感觉到小野筋疲力尽地趴在自己的肩上,渐渐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交付给这个肩膀。
禾子动了动脖子,吻上小野的耳朵。身上的人战栗起来,却锁紧了环在自己后背的双手,手上的鲜血滚烫。
禾子一边吻着小野的耳朵,一手解开小野的衬衣。她吻上那人的下巴,顺着下巴一直细细地吻到脖颈。她让小野的一切都浸入自己的气息,覆过了那浓重的油腻味,覆过了甜到发腻的人造香精,变成好闻的薄荷味道。他们紧紧拥住对方,感受下体的灼热,仿佛周身都在烧灼。小野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抱紧爱人,热泪盈眶。
事后禾子联系了维修工来修窗户,又弯腰把地面上的包装袋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把已经干涸的饮料痕迹拖干净。最后她盘腿坐上沙发,拉过小野的右手,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给他消毒。小野低垂着眼默不作声,禾子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定定地看入那人的眼睛,挤出一个微笑,眉梢上扬,眼角弯弯。她腾出一只手抚上那人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她感觉自己像是走过一片枯萎的花园。
在小野提着大袋食物站在涌动的人潮里发愣的时候,禾子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用力掰开那人紧紧攥起的手中,拿过一个袋子,换到外侧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抚上对方的后背,像安抚孩童那样不轻不重地拍着。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
“我们回家。”
那声音带着温度,像一颗滚烫火种,填满了小野永远空虚的胃还有别的。
小野面无表情的脸带上了一丝丝悲悯,绝望混合的意味,他带着试探,小心地回看禾子:“你永远也不会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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