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玉衣
“梁国永城,旧为高祖斩蛇起义之地,隐王陈胜埋骨之地,占地八千亩有余,依山环水,物产富饶,民可自给自足……今隶属梁怀王刘音统辖,为政三十载颇有建树,境内海清河晏,政通人和。”
——《博物志》
永城城门处,自城外徐徐走来一青年,身穿墨色道袍,斜背一木剑,一身方士装束。面容灵秀,气态清逸,举止之间似有仙韵,让人见之忘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青年眉心处有一朱砂痣,似开了天目一般。
那年轻方士摇头晃脑,低声哼唱着一支道听来的童谣:“我有一鼠,三岁贯之,非不肯顾,反食我黍,必将去之,适彼乐土……”
他踱步至城东一小茶馆,落座之后只要了一杯清茶,馆内皆是些做粗活的杂工,夹杂着些囊中羞涩的儒生,少有雅客。
青年近旁并无别的茶客,兴许是那青年方士一身脱尘的气质让旁人不敢靠近。
年轻方士自东土一路云游至此,遇不平事便平之,见行恶者便斩之,只求个无愧于一身所学,素有古侠气。
“听说从东边来了个挺厉害的方士,一手方士使得出神入化,点石成金,枯木逢春无所不能,不会是那位吧?”
“我看不像,传闻那位方士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餐风饮露,是当之无愧的活神仙,那位虽说也不俗,但能来咱们这破茶馆喝茶,能是什么神人?”
“唉,要真是那位活神仙就好了,咱们永城百姓的苦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谁知道呢,听说怀王府那位,前些日子才刚纳了一房小妾,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呢。”
“……”
两个汉子正窃窃私语着。
方士摇了摇头,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越传越神乎,他一路云游至此,确实以所习方术解了一些可怜人的厄难,斩了几伙作恶已久的剪径蟊贼。
至于为何到这永城,只因一支道听来的童谣,即方才他哼唱的那支,“我有一鼠”中的那只老鼠,便暗指怀王府的那位王爷,一地风土如何,自当地的童谣之中便可窥得几分真意。
茶馆外忽起一阵车马喧嚣声,原来是怀王府的一队亲兵从茶馆的行道上急驰而过,道路两旁的一些商贩躲避不及,瓜果菜蔬散落了一地。商贩也只是佝偻着身子,默默将散落的东西一一拾回,期间莫说是怨言,甚至连一个愤怒的眼神都不曾有。
周遭的旁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显然他们都已习惯了怀王府行事的肆无忌惮。
年轻方士将此景尽收眼底,随后端起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后便离去了。
怀王府。
紫檀木所制的床榻之上,正躺着一名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岁数不过不惑之年的人,正是梁怀王刘音。
他醒来后咳嗽了一声,站在旁边侍奉的婢女立刻将其扶起,并将玉枕竖起以便于他倚靠。
“姜生何在?”刘音唤道。
刘音话音刚落,自房门外走进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轻步走至刘音床榻之前,半跪在地,恭敬道:“王爷何事吩咐?”
“派人寻那东土来的方士,此事进展的如何了?”
姜生面露难色,思索了一下后说道:“已派出王府近半的亲兵去寻那方士,最迟三日……”
刘音露出不悦神色,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姜生。
“一日,一日之后我要见到那方士。”
刘音说罢,又重重咳了几下,便挥了挥手,示意姜生可以离开了。
姜声心中苦涩,但也只得告退,离开怀王寝居之后的姜生叹了口气,正为难之际,王府门房来报,称是门外有一方士模样的年轻求见怀王。
姜生眼神一亮,说道:“快带我去。”
管家姜生将那年轻方士迎入王府之中,命下人以贵宾待之,即奉上茶。
方士摆了摆手,直言道:“怀王府所寻方士便是我,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带我去见王爷吧。”
姜生心中惊异,也只当作此等神人自有天心妙算,不敢多问,立刻带着方士去见怀王。
方士来到怀王刘音塌前,管家姜生小声道:“王爷,那方士来了。”
怀王刘音睁开双眼,见眼前此方士气态不凡,心中大定,刚要开口,那方士便笑着摆手,温言道:
“我已知王爷所求何事,只是王爷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之躯,唯有死中求活。”
被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的怀王刘音愈发相信眼前此人就是那当之无愧的活神仙,追问道:
“如何死中求活?还请先生解惑。”
方士答:“金缕玉衣,缀玉面幕,山岳精英,封其九窍,玉在九窍,人死不朽,身同玉柙不腐,神与天地同存。”
怀王刘音眼神灼灼,是的,他所求之的,正是长生,他不甘就这么死去。
刘音眼神之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他挣扎着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殷切问道:“先生,这金缕玉衣,如何能得?”
方士微微一笑,说道:“只需取山精,金丝,独山玉各一钧即可,辅以我所学之方术,自可制成金缕玉衣。”
怀王大喜,对姜生命令道:“快去给先生备好这些材料。”
管家姜生领命离去,方士所需之物虽是珍奇之物,但对于怀王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道士得了材料之后,便要了一间偏房,闭门不出三十日之后,终于为怀王刘音制成了那件金缕玉衣。
怀王大喜为方士设宴,却突逢大火,据传除怀王及其宠妾以外,无一人幸免,时人唏嘘不已,叹惋一代方士就此仙逝。
又一月后,梁怀王刘音薨,葬于僖山,永城境内百姓此日皆喜形于色。
还是永城城中那间茶馆。
角落之中坐着一男一女,桌上只放着两杯清茶,年轻男子头戴斗笠,女子则佩幂篱,皆看不清容颜。
年轻男子笑问那幂篱女子今后有何打算?
女子答:“大仇已报,我已无所求,至于那件金缕玉衣,先生还是转赠他人吧,我并无长生愿。”
若是姜生在此,定会大惊失色,因为此坐两人于他皆是熟人,一人是那已经被怀王刘音暗中授意除去的年轻方士,一人则是那已随怀王陪葬的宠妾。
方士笑着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了。
怀王刘音仍在那金缕玉衣中做着长生的美梦,要不了多少时日,他便会明白,这身金缕玉衣,虽能维持其心神不散,确实做到了与玉柙同存,但亦是一间牢笼,使其只能在这方寸之间苟延残喘。
一年过后,怀王陵墓中那具金缕玉衣之中,怀王刘音的心神在其中嘶吼呐喊,但无人可闻……
千年之后,豫中博物馆。
一架水晶展台之中,放置着一具通体由玉石,金丝覆盖的尸体,那外衣形如铠甲,以金丝相连接……
一旁的导游向围观众人介绍道:“这被称为金缕玉衣,也叫“玉匣”……古时人迷信玉可使人不朽……”
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一年轻男子,身穿墨色长衫,面容灵秀,似有古风,眉心有一朱砂痣,格外引人注目,他看着水晶展台中的金缕玉衣,露出讥讽之色,随后便转身离去了,袖口飘摇之间,隐约可见金玉光华内蕴其中。
金缕玉衣中那点如风中烛火般飘摇的怀王的心神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生本是神仙事,庸人何苦自扰之……”
至此,怀王刘音那点心神终于消逝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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