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皖南山间还带着料峭寒意,我们循着青石板路走进歙县瞻淇村。檐角翘起的马头墙下,一串鱼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鳞片上的金粉折射出细碎的光——这是属于瞻淇鱼灯的第一声问候。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村落,因“瞻望淇水”得名,更因一场延续八百年的鱼灯盛会而鲜活。作为一支大学生非遗调研团队,我们在此驻留七日,试图以脚步丈量时光,在竹篾与彩纸的褶皱间,触摸一条鱼如何游过岁月长河。
游弋在历史褶皱中的鱼
村口的老戏台上,78岁的汪春娣阿婆哼着傩戏调子扎鱼灯。她粗糙的指尖抚过绵纸上的莲花纹,说:“鱼灯游起来时,整个村子都是活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瞻淇的往事。南宋末年,汪氏族人迁徙至此,将中原鱼灯习俗与徽州傩舞相融。明清鼎盛时,每逢正月十三至十六,二十余盏巨型鱼灯穿巷过桥,鱼嘴喷火,鱼尾生风,灯影中藏着“鱼化龙”的古老寓言。我们在汪氏宗祠的梁枋上找到印证:一幅清代彩绘清晰描绘着鱼灯巡游场景,灯队如长龙蜿蜒,烛火照亮了半个徽州夜空。
最震撼的相遇发生在村西的老宅里。当传承人汪华武师傅展开那盏祖传的“鱼王”时,仿佛有星河倾泻而下——八米长的鱼身需六人托举,三百六十五片鳞甲对应周天之数,鱼眼左青右红暗合阴阳,鱼腹中摇曳的烛光曾照见过多少代人的祈愿?汪师傅说,旧时制作鱼灯前要祭拜鲁班,竹篾必须取自五年生的毛竹,绵纸要糊十二层,如今这些讲究正随着老艺人的凋零渐渐模糊。
竹篾上的时间
在汪师傅的工作坊,时间以另一种方式流淌。晨光中,他手持篾刀劈竹,动作利落如琴师拨弦。五年生的毛竹被剖成0.3厘米的薄片,在炭火上烘烤、弯折,渐渐显出鱼的轮廓。我们尝试参与制作,才发现每道工序都是与材料的对话:裱糊绵纸时,糯米胶多一分则纸破,少一分则不牢;绘制鱼鳞时,青金与朱砂的渐变需顺应竹骨弧度;就连串联骨架的麻绳,打结方式都有祖传口诀。
“现在年轻人觉得这些‘死功夫’不抵钱。”汪师傅望着墙角未完成的鱼灯叹息。全村能制作“鱼王”的匠人仅剩五位,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我们在工作簿上记录下这些数据:制作一盏中型鱼灯需耗时半月,而抖音上相关视频的点赞只需一秒。这种时间流速的错位,让鱼灯的传承如同逆流而上的鱼,既要对抗时代洪流,又要在激流中保持优雅姿态。
永不搁浅的鱼
临别那日,春雨忽然落下。汪师傅送我们到村口,怀里抱着新扎的鱼灯骨架。雨水顺着竹篾流淌,那些被反复弯折的曲线竟显出玉石般的温润光泽。“你们看,老手艺就像这竹子——”他轻弹篾片,清越的颤音在山谷回荡,“看着脆弱,其实最有韧性。”
归途的车上,手机不断弹出消息:我们设计的非遗课程被三所学校采纳,文旅公司开始洽谈鱼灯主题民宿,短视频平台上#瞻淇鱼灯#话题持续升温。窗外的山峦如游鱼脊背起伏,忽然想起那晚灯队穿过双石桥时,月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分明是一群现代青年,影子里却游动着古老的鱼。
或许这就是非遗传承最诗意的模样——当我们在数字时代举起鱼灯,照亮的不仅是青石板路上的今天,更是那条从《诗经》“淇水滺滺”中游来,终将游向未来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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