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能突破,也要无所顾忌,全力奔跑。”
作为中国第一个参加并完成世界马拉松六大满贯之一的美国波士顿马拉松的全盲跑者,2019年3月31日,严伟以乌云破开的气势完成了他的第30个全程马拉松——重庆马拉松。
三十多年来,严伟的人生都在黑暗中度过。但是,雨不可能一直下,天空不可能一直不放晴。四年前,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亮。
告捷,新的突破
严伟听到了观众的欢呼声,计时器上的冲线时间定格在了“3:13:38。”
2019年3月24日的徐州马拉松是严伟参加的第二十九场马拉松,这次的成绩也是他的最好成绩。他被志愿者扶到一旁休息,额上的汗滴落下来,像是触到了心里的那根弦,严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回想起赛场上风声与脚步交集,从耳边掠过,幸福的感觉从心里油然而生。一时间,那篇令他激动的文章浮现在他的脑海,思绪被拉到了2015年。
五月份的山东,阳光裹着微风,让人感觉暖暖的。按摩店没什么客人,严伟像往常一样打开中国爱盲网。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平常的举动,让他的人生不再平凡。
爱盲网上有一则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视障人士可以通过牵引绳的引领来确认方向,从而完成跑步这项运动。严伟激动地跳了起来,迅速地拨通了妹妹的电话:“我想跑步,你帮我吧!”
在此之前,严伟的身体不是很好,他平时锻炼身体一般都是选择做一些例如高抬腿、后踢腿这些不需要别人帮助的基础运动,偶尔也做一些例如跳绳这样力量型、耐力型的运动。2013年严伟就对马拉松产生了兴趣,当时严伟听到电视里关于马拉松的相关报道,感觉很新鲜,于是,他对马拉松心动了。但由于缺乏跟自己一起跑步的朋友,缺乏跑步的动力,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自从得知了这个可行的办法,妹妹就拿着绳子牵着严伟跑步。妹妹陪着严伟一公里、两公里地慢慢增加距离练习,跑了三公里后,妹妹坚持不下去了。“我们想想其他办法吧。”
于是,在高密的街道上、公园里,常常能够看见两个人在跑圈,其中一个带着墨镜、五官立体、身材精健,另一个骑着自行车或是电动车,速度很慢,是为了配合跑步的人用手扶着肩膀。骑车的一般是严伟的妹妹、妈妈或是来按摩店的客人。很多时候,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上来,严伟就出门开始锻炼了。
就这样,严伟从三公里、五公里地慢慢增加训练距离,用数圈和看时间的方式来计算距离和速度。一个月过去了,他渐渐能够跑上十多公里,有时甚至能够跑到二十多公里。四个月的训练过去了,严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马拉松比赛。
2015年秋天的北京马拉松,严伟与一位陪跑员一同参赛,由于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导致比赛过程中状况百出。陪跑员的鞋带开了很多次,严伟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比赛中途,热风一阵阵吹在严伟的脸上,他感觉天气似乎又热了许多,原来是陪跑员因为要上厕所与严伟走散了。
严伟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这天的太阳似乎比以往都要刺眼。严伟甚至没有察觉到他微微攥紧的拳头,他有些担心自己跑不完全程。在严伟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有几位陌生跑友跑来,拍拍严伟的肩,告诉严伟可以带着他跑。因为陌生人们的帮助,让严伟有了跑完全程的信心。
由于经验不足,这几位热心跑友没能陪着严伟跑到最后,严伟的心又悬了起来。快到三十公里处时,来自嘉兴的吴臻睿给了严伟一剂定心丸:“我平时都是4’30”的配速跑,带你没问题。”直到抵达终点,严伟都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跑完了全程,尽管最终的时间超出了预计的四小时。
训练,感情维系
微信上,严伟与跑团的各个成员联系着,讨论着下一个比赛的行程。
黑暗跑团,是吴臻睿大哥帮严伟介绍的。每周六,黑暗跑团都会在浦东滨江大道举行陪跑活动。陪跑员用一根跑绳连接着视障跑者,作为视障人士跑步途中的眼睛。视力正常的人也可以戴上眼罩,感受视障人士跑步时候的感觉。黑暗跑团是一个全国性的公益跑团,是为了鼓励视障人群走出家门,平等地参与跑步这项运动,建立残障人群与社会共融的平台,以跑道无障碍,促人心无障碍。
但是严伟居住在山东高密,而黑暗跑团在上海,所以除了大型的马拉松比赛严伟会与黑暗跑团一起参加外,他平常的训练由当地的红高粱悦跑团主要负责。
跑团为视障人士找陪跑员提供了途径,但严伟的情况特殊,因为他跑步不喜欢跑得很慢,并且他越跑越快。若是严伟的速度在五、六分钟每公里,找到合适的陪跑员也不是很大的难事。
严伟为了完成训练,不停地为自己联系能够带着自己训练的跑友。助人为乐、豪爽仗义是山东人的标签,有了严伟的召唤,热心的跑友们在上班之余都会主动带着严伟训练。
山东人本就惯用实际行动来说话。早上天还蒙蒙亮,就已经有车子在门口等着严伟了,这是来接他去训练的志愿陪跑员。大部分时候,严伟训练是由跑友负责接送的,考虑到严伟自己打车去公园训练不方便,跑友们大部分时间都要上班,这导致跑友们接严伟的时间不固定,严伟也就经常完不成自己的平时的训练计划,有的月份他会多跑一些,300多公里,有的月份跑的比较少,200公里出头儿,有时候甚至不到200公里。但是每到周末,严伟一定要完成一个像半程马拉松这样的长距离。
“哎呀,这刚跑就套两圈儿了,就没法跑了。”严伟跑步时经常调侃跑不动的小兄弟。小兄弟“嘻嘻”一笑也调侃回去,这是严伟训练的日常。开始跑步后,严伟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如此健谈的人,谁能想到他曾经也是沉默寡言的;如今常常与朋友开完笑的人,曾经也只会把自己封闭在小空间里。因为马拉松,他收获了不少朋友,他不再孤身一人。与他配合最默契的,是公云峰的黑暗跑团名誉团长,也是长沙辣跑团的团长,人称“山人”。2017年的北京马拉松,黑暗跑团为严伟招募陪跑员时,山人通过朋友的微信朋友圈看到了招募信息,参与了志愿者活动。一次悸动,山人团长用跑绳做了九次严伟赛道上的“眼睛”。
至于跑绳,严伟一直在用的那条是吴臻睿大哥专门为他制作的,软硬适度,长短适中,维系着严伟与陪跑员,也维系着他与吴臻睿大哥的感情。
跑步,用一双腿,能够踏遍世界的各个角落,像是在旅行,不是用眼睛去看世界,而是用脚、用耳朵、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他说,是马拉松给了他去环游世界的机会。
“我享受跑步,我觉得我跑再多也不够。”3月27日采访他时,他刚刚跑完十五公里,他说:“跑的时候觉得十分惬意,跑完了之后觉得心情十分欢快。每次跑得酣畅淋漓,就会有一点小进步,这是在快乐的基础上一点点进步的,而且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很多人的鼓励和帮助,这样的生活太有趣了。跑步一直伴随我,快乐就常在。”
理解,给予光亮
“大家避让一下,视障跑者,请大家理解!”国内的赛道上,陪跑员经常这么喊。
“我不理解!”严伟听见身边传来刺耳的声音。
拿补给时,因为陪跑员拿了一整个团队的,总有个别健全的人发出不理解的声音,有时甚至会发生争吵。
跑者穿插进入严伟和陪跑员的阵型,结果被严伟撞上绊到,这时候严伟还会听到跑者说他不看路。甚至在2016年无锡马拉松上,因为其他跑者的穿插行为,导致严伟摔倒了6次。严伟明白大家的不理解,他不求所有人都能够真正理解,他只希望大家能够习惯,能够包容残障人士参加比赛。
“Sorry!Sorry!”这是在美国波士顿马拉松和德国柏林马拉松上严伟和陪跑员们唯一说过的话。与在国内的不理解不同,外国跑友听到严伟和陪跑员的声音,迅速地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并且主动避让,示意他们先过。赛道旁加油助威的观众热情高涨,严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与此同时,严伟发现赛道上有许多跟他一样的残障跑者,他很感动,没有被特殊对待。
“其实跑步的总体环境还好,但总是有人不理解我们的,不过无所谓,我不太在意这些,觉得享受自己就好了。但这也说明社会需要这样慢慢促进进步的。”
由于国内大众对残障人士参与体育项目的相关信息知之甚少,所以他们对参与比赛的残障人士不理解、不包容。甚至有些组委会以安全为由拒绝残障人士参加比赛。于是我国针对残障人士参加运动项目给予了支持。国务院在2016年6月15日印发《全民健身计划(2016-2020)》的通知:进一步加大对国家全民健身助残工程的支持力度,采取优惠政策,推动残疾人康复体育和健身体育广泛开展。中国田径协会在2016年8月31日也发布了《关于残疾人选手参加全国马拉松及相关运动赛事》的通知:在赛道条件及组织保障条件基本满足的情况下应允许残疾人报名参加比赛中各项目的比赛,不得以非正当理由拒绝报名参赛。这些都为残障人士参加比赛提供了条件,马拉松组委会也希望像严伟这样的人能够参加比赛。
奔跑,触及光亮
“我是一台发动机!”严伟喘着粗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严伟都会这么对自己说。
刚开始,以锻炼身体为目的的长距离跑步对严伟来说是一种煎熬。这时候,他会努力调整自己,让身体进入一个相对放松的状态。并且他会在心里想着:有坚持就会有回报,只要肯努力,就一定会实现越跑越快、越跑越好的愿望。
辛苦训练没有让严伟放弃,在锻炼的过程中,他对跑步的喜爱就如苏轼对荔枝“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迷恋一样,他对跑步越来越上瘾。
“跑起步来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我无法忍受自己不跑步,我觉得我跑再多也不够!”从锻炼身体到享受跑步,他的烦恼从“好累啊”变成了 “今天能找谁带我去跑步” “今天能不能找到人带我跑步”。
第一场比赛,严伟最大的快乐是拿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块奖牌。经过了30场比赛,他甚至摸不出哪块奖牌是那场比赛的。奖牌不是带给他唯一快乐的东西,他在乎的是享受赛场上的每一秒和跑步本身的快乐,“跑自己能够驾驭的速度是一种享受”。
跑步,为严伟打开了人生的新窗口,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看上去跑步比较简单,实际上它是一个非常多元的窗口。我们可以通过它来表达很多东西,比如包容,跑步这个运动可以包容很多像我们‘视障’、‘轮椅’等等这样的人,它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更多残障人士走出来与社会广泛接触的机会。”
3月31日,重庆的微风阵阵,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泥土的清香。严伟和其他六位视障跑者在赛道上与他们的陪跑员们挥洒着汗水,感受肆意自由而急促的呼吸。他们仿佛能够看到终点线,能够触及到黑暗中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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