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祖国的北疆，我曾领略过大漠的孤烟。我常住于吴越之地，我童年的三分一时间都在这里度过，吴侬软语白墙黛瓦烂熟于心。我却从未想过会在这西南山间，金沙江畔、大渡桥横看到中国的另一面，在这里读懂大半个中国所没有的坚毅。因为家人的缘故，从一个叫做攀枝花的西南小城出发，恰好二三月份的时光，这座城市最为代表的花朵木棉正在绽放。这是一座火车“搬来”的城市，先是发现了钢铁资源，于是成为成昆铁路的重要站点，源源不断的外地人得此进入此地，改革开放过后小城因花得名，便叫做攀枝花。离开这里不得不再次经过成昆线，经过这个地方的唯一铁路。早已习惯了于方寸之铺上，掏出手机，沉迷外界大千世界，想不到却“正入万山圈子里”。手机没了信号，一车人在忽明忽暗之间穿梭，听坐在走廊上的老人说，要出了凉山隧道才会慢慢减少。一旁是汹涌的金沙江，一旁是陡峭的横断山脉，我的思绪回到了五十多年前，无数铁道兵为共和国奋斗的那段历史。成昆铁路沿线因其地形险峻、地质复杂被称为“地质博物馆”。面对如此恶劣的地质条件，外国专家断定为“筑路禁区”。为了通过山体障碍，开凿隧道427座，总延长近345千米，其中3千米以上的长大隧道9座。工程中，最艰巨的任务也是在地质复杂的崇山峻岭中开凿出近345千米的隧道。央视曾推出十集纪录片《永恒的铁道兵》，片尾的无名烈士陵园在山间默默地说明了一切。在那个“气多于刚的年代”遇山则爆破，架桥则强渡，这样的代价是常常一镐下去正中哑炮，被湍急的大渡河冲到没影。还有的威胁来自这大山深处的土匪，尽管铁道兵也是军队，但受到袭击也是家常便饭，《铁色高原》中就有士兵被土匪绑架的情节。也是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在苏联专家坦言不可能的情况下，无数铁道兵用生命创造了世界铁路建筑史上的奇迹。成昆铁路与美国的阿波罗带回的月球岩石、苏联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被联合国并称为“象征二十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如果说美国的太平洋铁路的每一根路基下都有一个爱尔兰人的魂灵，那么这条中国深山里的铁路每隔一公里便有一个长眠于此的铁道兵英灵驻守。有人说牺牲如此巨大究竟是为了什么，认为这条铁路的建设过分强调了牺牲，是对无辜生命的误导。200多公里外的丽江人不会这么想，脚下攀西大裂谷的人不会这么想。黄河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生命线，成昆线便是自成都往南昆明已北沿线山区的生命线。在与我丽江的朋友交谈中我得知，他们对几百公里外的攀枝花羡慕得不得了，都希望去那里工作生活，而在丽江本地附近有许多少数民族山村，至今最大的现金收入还是给路过的汽车加点水，换几块钱。施工中巨大的牺牲把成千上万的人拉入了工业化时代。当有人问到铁道兵前辈牺牲的意义时只需要知道一组数据：2012年攀枝花市,人均预期寿命为75.29岁，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而周围的云南山区的人均预期寿命是67岁。上千万人口的人均预期寿命每降低一岁，就意味着十余万生命死在了本不该死的地方。不修这条铁路，千千万万在工业化社会本不至死的生命就会在群山环绕的村子里默默的消失。铁路将不断向北边蜿蜒，两千多公里的铁道像是一条铁龙找不到尽头，顺着滚滚河水，先是金沙江再到大渡河、金水河，将沿线的城市拉活。而我对成昆铁路的情感更像是一种敬畏，对半个多世纪之前为共和国建设献出生命的军人的敬畏；对如此伟大甚至堪比奇迹工程的敬畏；对横断山脉鬼斧神工大自然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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