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田沁鑫《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角色塑造与省思、疗愈空间
田沁鑫导演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改编自张爱玲的代表作,通过男主人公佟振保游走在妻子孟烟鹂和情人王娇蕊之间的情感故事,塑造了丰满鲜活的人物形象,同时表现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处在社会环境中的人所追求的世俗“完美形象”与本我欲望相悖时所引发的痛苦。
一、丰满鲜活的人物形象塑造:动作、台词与一人由两角分饰的的舞台表演形式
以白玫瑰孟烟鹂为例,她家世清白、面目姣好、安静内敛、迟钝无措,眼中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家庭,总是希望能为丈夫做些什么。她说:“我是一个可爱的女人,白、稀薄、温热,像是冬天里自己嘴里呵出来的一口气,可我的丈夫振保看不出,他不要我,然后我就飘散了。”这一句自白奠定了白玫瑰孟烟鹂在整个故事中的角色基调,注定破碎、边缘、消散。
在人物动作上,故事中有一幕是佟振保的自我与本我分别在白玫瑰孟烟鹂和红玫瑰王娇蕊身边,在红玫瑰王娇蕊身边的“本我”被王娇蕊拥在怀里,陷在温柔乡内。而在白玫瑰孟烟鹂身边的“自我”则与孟烟鹂翻滚几圈后被孟烟鹂的双腿呈剪刀状死死扼住了咽喉,此刻佟振保的“自我”向右边的王娇蕊奋力伸出双手,却被孟烟鹂紧紧锁住不得动弹,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死去。一如孟烟鹂自我与本我的对话那般“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紧张,我越紧张我越做不好。”以及佟振保与孟烟鹂结婚一幕也可以见得孟烟鹂羞涩内敛,或者说无趣怯懦的模样。在婚礼上孟烟鹂不论佟振保如何劝说,都不愿意抬起她低垂的头颅,拍摄新郎新娘照片的环节,孟烟鹂也不曾将目光投向摄影机或佟振保,始终将头埋在胸前,最终叫佟振保气急败坏地结束这场仪式。一株娴静内敛,但有些过了头的白玫瑰初见雏形。
在人物台词上,于临近结尾的一幕,两个白玫瑰并排坐在椅子上对别人家的太太说着:“振保疯了心似的,要不就不回来,一回来就打人砸东西,这一家老小就靠他一个人养活,再这样下去,连厂里的活都要丢掉了,不把家用拿回来,女儿学费没有了,现在连吃菜都成问题,你替我想想,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你替我想想吧。”从这段表演可以看出孟烟鹂在性格上的缺陷,这话是真实的却是不得体的,是可以说的但不是可以说与人听的,而孟烟鹂却说给了别人家太太听,对着外人诉苦,行为欠妥。更具有舞台张力的地方在于此幕两个孟烟鹂先后开口,同时说着相同的话语,言语絮絮叨叨,话语急促飘忽,只有问题和抱怨,没有思考和解决的办法。两个孟烟鹂同时开口,同语却不同频,就造成“有人在说着不怎么好听的抱怨话语,却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好像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费尽力气仔细分辨后发现说的全是那几句抱怨,来来回回的,循环往复的。”一种情况,使观众短暂地与佟振保发生错位,切身感受到孟烟鹂给佟振保带来的压抑与窒息之感。
一人由两角分饰的的舞台表演形式可以说将角色的理性与感性、本我与自我同时出现在舞台之上,观众面前。让人物内心的挣扎与煎熬、理智与情感、热烈与沉着更加淋漓尽致的呈现在观众面前。
红玫瑰王娇蕊以本我为主,热烈张扬,勇敢追爱,之后在最后被佟振保抛弃后,自我才走到光下,对本我说“你快要把我忘了。”自我与本我才终于久违地恢复并肩同行,自我套上了盔甲,与本我一起手持长矛面对现实。这是果敢热烈,直视内心,追求欲望,被伤害后自我疗伤穿上盔甲与长矛的红玫瑰。白玫瑰孟烟鹂的自我与本我则一直并肩,并频繁交流,体现着孟烟鹂心里强烈的斗争,本我见缝插针地时刻提醒她,眼下的生活不是好的生活,却总被自我立马扑灭“我爱振保,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许多人当中指定了这个男人是我的”于是推开了夸耀她聪慧美丽,端庄大方的裁缝先生,一心守在了佟振保身边,无欲无爱蹉跎岁月。这是老母亲眼中完美的儿媳妇,是社会认同的好太太,安静内敛,娴静温婉,适宜养在家中增添颜色的一株白玫瑰,却惟独不是孟烟鹂。
一人由两角分饰的的舞台表演形式,将人物的心理活动进行了更加立体的解剖,每个角色心里不同的声音和最细微的变化都纤毫毕现。使得观众得以更好地审视角色。
二、省思与疗愈:心虽看客心,人亦戏中人
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可以看见余秋雨在《艺术创造学》中所提及的“双层结构”。“伟大艺术作品的覆盖面远大于能真正欣赏它们的群落。作者有意无意间构建了不同的泛化层次,让不同的接受者自由安顿,甚至故意提供泛化误读层次,让接受者即使误读也没有脱离美的控制。”在《红玫瑰与白玫瑰》当中,有的人看到的是男女之间的恩怨纠葛与爱恨情愁;有的人看到的则是自我的社会身份追求和本我的真实欲望之间产生矛盾的挣扎与弑杀。换而言之,有的人在看故事,有的人在照镜子,亦心虽看客心,人亦戏中人。
也正是这样具有深度解读空间的双层结构的故事特质,《红玫瑰与白玫瑰》也为观众营造了独特的省思空间与疗愈功能。著名教育学家帕克·帕尔默曾指出当今社会关于“静谧的缺失”。在这里,“静谧”可以理解为“独自思考的安静时间”。田沁鑫导演通过演员表演和舞台现场的营造,一定程度上将观众铭写到故事的语境当中,在某些时刻体会到戏中人的氛围与情绪。以及较为开放的结局设计,“第二天,振保改过自新,重新变了个好人。”角色剩下的人生走向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却也隐约窥见端倪,于是在我们从角色的人生和视角中抽离之际,便容易很自然地顺应着故事的的脉络继续去思考,佟振保、孟烟鹂和王娇蕊之后的生活会如何。处在社会环境中的人所追求的世俗“完美形象”与本我欲望相悖时究竟该如何抉择,自己该如何抉择。这便是该作品“静谧空间”与“省思空间”的塑造。
田沁鑫导演认为艺术有其自身的职责,并非是玩物和表现其他事物的手段,艺术通过感性形式显现理念,展现其深刻性。所以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蕴含了一定的人文思考,即在本我与自我欲望相悖时的抉择问题,人们可以戏剧情节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因为欲望与责任相悖而最为痛苦挣扎的无非是佟振保。剧中也多次通过动作和台词表现佟振保本我与自我的交锋、斗争直至最后的弑杀。具体表现在佟振保的两次“捂嘴”行为和“老母亲”这一语言符号的象征意义。
第一次捂嘴是在佟振保的自我决心与王娇蕊分开之际,面对王娇蕊的挽留,佟振保的自我伸手捂住了王娇蕊的嘴,代表他意识到王娇芯离婚后嫁给他会影响他的名声和前程,于是他捂住王娇蕊的嘴使她发不出声音,好像只要这样,他就还是那个与王娇蕊清清白白,朋友口中“柳下惠”般的正人君子。这是第一次抉择,佟振保的自我占了上风,对世俗身份的追求压抑住本我的欲望,选择了标准社会价值体系下的正直形象。
第二次捂嘴是在剧目结尾。在小说开头的佟振保的一段自白之后。“我佟振保是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学位,非但是真才实学,而且是半工半读打下的天下,我在一家老牌子的正牌染织公司做到很高的位置一个女儿才九岁,大学的教育费已经给筹备下了。侍奉母亲谁都没有我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谁都没有我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我那么火爆、认真;待朋友,谁都没有我那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
词毕,佟振保的自我捂住本我的嘴,不顾他的挣扎,将他闷死。此刻的“捂嘴”动作后,佟振保的本我便不再动弹,完成了“弑杀”过程。佟振保选择舍弃自己的本我,将自己的欲望扼杀,保留人们眼中翩翩公子的形象。
田沁鑫导演还用“老母亲”这一语言符号来具像化人类社会道德标准与社会身份的规束力、舆论监督和他者凝视对于社会个体的重大影响。
佟振保的母亲供佟振保读书,希望他出人头地,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做妻子。这一希望也象征着世俗社会对于男女生活的传统诉求,清清白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剧中“老母亲”第一次出现在佟振保抛弃王娇蕊、其自我与本我激烈交锋的时刻,“自我”说“我哭呢,这个世界一贯到处都是你的老母亲,眼泪汪汪的。”第二次出现在佟振保与孟烟鹂结婚后,佟振保言不由衷地说着自己的理想、抱负,而如今琐碎、死气沉沉的家庭生活只让他感到压抑、痛苦和渺茫。他说“我已经渺茫地感到外界的温情反应,不止有一个老母亲,一个世界到处都是我的老母亲,眼泪汪汪的,睁着眼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此处“老母亲”指的则是社会道德标准和来自舆论的隐形压力的。“老母亲”这一语言符号运用,表现了佟振保要想继续在世俗社会体系中维系自己体面的身份,只能压抑自己的本我欲望需求,遵循自我身份,做一个大众眼中的好儿子、好丈夫。一如佟振保本我说的那样:“你害怕世俗的眼光妈妈的眼泪。”
在观剧中,观众感受自己的情绪,在人物看到自己内心的投射,回溯过往的生活陈规带给自我的压抑和局限,而角色的抉择与结局则像一定程度上的结果前置,给了观众一个直观的可视可感的情境,换而言之则像某种上帝视角,告诉观众选择了某一选项的某种可能,帮助观众有参考地进行思考自身下一步的选择,以更好地追求自然幸福的生命状态。这种转换的过程,便是疗愈。诚然,如张爱玲所说:“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佟振保也说:“为什么爱她,因为她火热她不遮拦。为什么抛弃,因为她火热她不遮拦。”从剧中也可以看到,佟振保选择了世俗意义的认可,成了众人口中的“好人”、“正人君子”,可他的生活却一地鸡毛,压抑窒息。所以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完美的选择,究竟是应选择自我之欲的世俗之见与披在身上的名誉声望还是本我之欲的心之所向,其实从来没有标准答案。舞台上的人生都未被句号桎梏住结局,现实中活生生的人们更加拥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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