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不到尽头的乡野田埂上,总是有朴素的一群。
只是粗粗的布衣布鞋,挽着袖口、裤腿,便又有黝黑的一截皮肤。那皆是深又黯的颜色,不惹眼也不特别,却是乡土大地上几千年来的主色调。弓背弯腰,抬起手臂又落下,把对大地无比的敬意和爱怜一点点和着汗水种到土里,细细埋好、踏平,反反复复,一样的动作里渗透出俗气的高尚和平淡里的不凡。
他们像沉默的镰刀,钉在土地上。任凭东西南北风肆虐,他们始终把锄头粘在手上耕耘。硬气的大地此刻格外温顺,把身体交给靠谱稳重的他们,让自己在时间的催熟下孕育一个又一个生命,再用这些生命报答辛勤的耕种者。布衣的颜色成了大地的外套,裹紧了几千年的农耕历史。在岁月长河之中,那一群乡土间的灵魂演绎着微小的传奇。
这是愿意付出的一群。
他们总是踏着黑夜的尾巴,又拉着黎明的衣襟迈入土地。睡了几个小时的身躯还覆盖着昨日的疲惫,因霜寒而迅速降温的血液还惦记着榻上的温暖,他们的心却总是只能在土地上安定。正如书中费先生所言,“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所以他们更挂念土地,远远超出他们挂念自身的安适。农具磨损了他们的手指,就用厚茧来习惯这种疼痛,用承受痛苦来适应大地、包容大地。书中曾经用过一个传神的措辞,“侍候庄稼的老农像是半身插入了土里”,也许这就是对乡土之魂最贴切的诠释。
这是世代扎根于大地的一群。
“乡村里的人口似乎是附着在土上的,一代一代地下去,不太有变动。”他们生来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是站在大地上劳作的,他们的上一代、上上代甚至更早,都是如此。他们的骨子里流淌着大地的血液,因此他们从不逃避艰辛,从不拒绝付出,而是用质朴和无私的奉献与黯淡的主色调撑起漫漫岁月。
俗话说,叶落归根。即使在城乡发展一体化的今天,一些乡里人迈开步子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去谋求一隅生存的空间,但他们的立身之根本始终紧紧盘结在沉积了百万年的黄土地上。这些宣泄出外的人,像是从老树上被风吹出去的叶子。而兜兜转转,在生命的尽头,他们的灵魂却也只能在这一抹熟悉的泥土芬芳中获得永远的安宁。
这是外人走不进的一群。
西装革履下的细皮嫩肉,扛不住小小尘暴的侵蚀;太细小的骨架,举不起厚重的农具。外人只能在屋檐下观望,对土地敬而远之。因此,城里人便用“土气”这个词来概括乡里人身上独有的精神气质。但这个词在如今的语境中似乎带有一些藐视的意味,与胸无大志、鼠目寸光相等同。但其实真正的高贵,正如焚泥结庐。从最朴实无华的泥土中开始,经过锤炼、焙烧、夯固,终而成一高耸入云的广厦。风采耀于云中,而根系深扎地底。中华五千年泱泱历史,正是源于这一片大地。乡里人的这一分“土气”,其实是中华民族精神最真实的体现。
这是充满独到智慧的一群。
时至今日,“智慧”被量化成一个个具体的数值:如识字数、考试成绩,甚至工资收入。在这样的标准下,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乡里人没有城里人聪慧。
但我们不难发现,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一系列标准是城里人创造的,依托的是他们的生活大环境。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如果智慧的标准是由乡里人来决定的呢?那么今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岂不是天下愚者之最了?所以,费先生在书中说:“智力是学习的能力。如果一个人没有机会学习,不论他有没有学习的能力还是学不到什么的。”
而乡土生活也并没有城里人想象的那么“原始”、不开化。在乡土社会,信息的主要载体是口头语言,而不是文字。乡坊间的故事同样可以串起生活之余的欢笑涕泪,用诙谐质朴的方式表达善恶立场,勾连起听者对于未知的向往。而其中韵味,丝毫不亚于纸上印刷的方正铅字。
这是亲密而又自由的一群。
乡里人的活动范围有地域上的限制,所以更容易保持孤立的社会圈子。而在这种亲密的关系之中,社会和个人在这里通了家。在这里,规矩并不是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而是“习”出来的礼俗。生于斯、长于斯的人,规矩礼俗已于无形之中镌刻在行为习惯里。所以,他们自然能够得到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自由。这自然比被繁文缛节束缚的城里人多了一分洒脱与自在。
而在另一个层面,正是这种无形之中高度一致的相互行为,巩固了以血缘为基础的地域圈子。每一家以自己的地位作中心,周围划出一个圈子,这个圈子是“街坊”。而一个个大小不一、互相交错的街坊共同构成了一个标准的无为而治社会——人的行为有着传统的礼管束着,政治活动由此变得单纯而稳定。二者相辅相成,奠定了乡土社会绵延千百年的文化基础。
那是以独特姿态屹立在历史上的一群。
端起那杯充满乡土气息的浓茶,抿一口,绵密而厚重,消解心中的浮华;放下杯子,细细回味那清香,似乎更加悠长。在烟雾朦胧中,一代又一代乡里人书写着属于他们的篇章。而我们借助费先生的慧眼,似乎可以窥得些许从前未曾注意到的平淡的日子里的崛奇故事。
这就是专属于乡间大地的一群。
http://www.dxsbao.com/art/509026.html 点此复制本页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