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间,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的素炒红油菜端上了桌,筷子一夹送入口中,油菜茎叶的清甜与微苦在舌尖漾开。
“爷爷你今天买的红油菜好像比往常的要苦呢。”
“红油菜本来就是这个味儿哩,这有多苦呢?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
听着爷爷的话,我微微笑了笑噎住了声。每次吃红油菜或者是苦瓜,抑或着是什么别的味苦的菜,只要我叹喟一声菜味的苦涩,总会听到带着半是教育半是感叹的这句话。儿时听到时总是觉得无趣,“哀呼”一声苦味,也要引来一番说教,到后来长大些,才明白老一辈人对食物的敬畏与尊重: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的死亡威胁,那些鞭笞着身心的饥饿感早已深深烙印在心灵中,对粮食的珍惜,就像一分一秒的呼吸,伴随在一举一动中。
我想我们这辈青年,自踏入学堂起,便朗朗念诵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诗句,多年的教育未必没有培养出节约粮食的意识,但就算到了大学校园,每餐的浪费仍旧触目惊心,有的是节约的意识,少的是一颗节约的心。
节约的心,是从切身的触感,真实的体验中慢慢成长出来的。童年我在农村长大,也算得上是半个农民的儿子,虽然那时已不再像父母小时候一有空闲都在地里忙着农活,但是多多少少也体会过作为农民的艰辛:伏天里坐在竹林中的矮凳上守着坝里晒得金灿灿的谷粒,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混杂着闷热的地气,蒲扇哗哗啦啦地挥动着却还是免不了晚上到家时满手满腿的蚊子包;寒冬里帮着爷爷擦洗明早出售的萝卜,褪去泥灰与烂叶痕的满盆萝卜,和我拿着灰扑扑的抹布的手一样地通红;跟随过奶奶去拾机器收割过的麦田,遗落的麦穗就藏在那一畦一畦的黑色土地上,等待着春雨的萌发或是口袋的贮藏……
所以后来读到白居易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便会想到万里无云的太阳,翻晒谷粒而踩在发烫水泥地上的赤脚,对诗中最后一句“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共鸣颇深,因为我从小便明白每一粒食物由来的不易,用心浇灌过它们的成长,参与了它们的收获,每粒粮食都是由种子走来,于餐桌终了,其中某一毫也有我的辛劳,也有同是农民的辛劳。
切实的感受是培育节约内心的种子,但种子能够绽放出花朵,离不开雨水细细的浇培。
米饭是什么颜色的?相信大家会带着疑惑回答道:不就是白色吗?平常吃的米饭的确是白色的,但是鲜有人知道的是,其实刚刚收获的新米,是油浸浸地透着淡淡的绿色,还带着一股田野的清香。为什么后来变成了白色,除了贮藏的原因,我想还有心情的缘由:谷粒刚收割脱皮蒸煮成饭时,是最为喜悦的时刻,这一年中所有的辛劳困苦,都汇聚成了眼前一颗颗的饭粒,飘洒着春耕秋收的味道,所以它带着大地的颜色,散着如玉脂般迷人的光彩。是喜悦,更是感动,感恩;有了感恩的内心,连食物也变得美丽可爱起来。用餐的人有这样一颗感恩的心,便会觉察出食物的美丽,听到它们曾经在泥土中生长的私语,看见它们饱含劳动人民的辛勤,内心的种子便也自然萌发,悄然绽放。
感知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先有对物的感同身受,这是了解它,认同它,再有对物的感恩,这是欣赏它,珍爱它。因为有了感同身受,情感才不会空乏无味,因为有了感恩,情感才会绵延悠长。培养一颗美善的,节约的内心,不是让所有人都去田野里劳作一番,挥汗如雨,而是在对待每一粒食物时,都有着看待自己作品的欣赏与感动,它不比手上的项目完成得容易,和你敲打代码一样辛劳,感同的是同为耕耘者的艰辛,感恩的是相互赏识的相惜,由是,尊重食物即是尊重自己,敬畏食物即是敬畏生命。
“乖孙儿,要颗粒归仓哟。”
奶奶看着我碗壁上残余的饭粒,轻轻说道。
“这不是还没放下筷子吗?”我用竹筷将它们细细团住,口中又漾出了盛夏时,开在连天深绿中的一支支沉甸甸的稻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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