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着浩荡流淌的江水,也许还会有人想起,想起那个遥远的下午,想起阿吾塔毗山神庇佑的云中村。
故事从数千年开始,终结在云中村的归化中。
那一天,万物失了颜色。
大地震颤,尘烟四起,山崩石裂,砾土飞扬,是坠落殆尽的喧嚣。恍若回到了盘古开天的混沌,阿吾塔毗的子孙们企图在倾圮的废墟中,去撑开这黑暗。尘世归于宁静,目光所遇之处,残垣断壁,双耳所闻之声,哀鸿遍野。一道血淋淋的豁口蜿蜒在心窝,似水蛭般不知餍足地在伤口上吸食。
那一天,阿巴知道,熟悉的生活与世界分崩离析,毫不留情地将云中村的人们从过去活脱脱剥离,硬生生划分在生死两个世界。
那一天,阿巴带着移民村中的酒、糖果、照片、一绺头发……在村民的庄严送别中,在空灵的祈祷歌唱声中,在白额、黑蹄的叮当作响中,从岷江向上攀爬,走在云中村的归途上。
那一月,悲痛染上了灰白。
凄怆的冷雨连绵不断,敲打在铁皮屋顶上,槌打在人们惶恐不安的心,鬼魂游荡在废墟中、泉水旁、村道上,无论白天或夜间,一直盘旋萦绕,经久不散。有的满面泪流、有的残肢断臂、有的血肉模糊。
那一月,云中村的人们在熊熊的火光中将一具具亲人的尸体焚烧,在滚滚浓烟的熏呛中抹去一串串泪珠,将所有的悲痛埋葬在了延续数千年的土地上,而后不得不阔别这片生长繁衍的土地。
那一月,阿巴带着移民村的所有想念,将一块块记忆的版图拼凑,将每一份结痂的创伤再撕裂开来,一点一点舔舐伤口,早已物是人非,支离破碎过的,又怎么可能重归完整?阿巴一户一户地去告慰劫难中不幸的魂灵,亲切地召回了愿永远栖息在云中村怀抱的阿吾塔毗子孙亡灵。
那一世,阿巴就像做了一个万里长梦,梦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如在梦中。
那一世,就是个梦,梦中是害怕鬼故事的孩童,是跟随父亲看祭师安抚鬼魂的少年,是水电站里点亮整个云中村的青年,是滑坡体泥砂中死而复生的自己,是移民村中家具厂的锯木工人,是瓦约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与云中村慰藉鬼魂的祭师。
到底是现实催生了梦,还是梦映射了现实呢?渴望梦中的现实,也期待着现实的梦幻。可梦中的人与事,醒来早已无处寻觅。那老柏树、那石碉、那呦呦鹿鸣,那红嘴鸦群……兜兜转转,只剩一人留在原地。穿着法衣,摇着铃,击着鼓,走过云中村的每一寸土地,抚慰过往顾望徘徊的魂灵。
阳光像一匹门帘,记忆走了又来,风徐徐吹进,将记忆揉搓又舒展,一切像都没发生,就像一切都从来就是这样。
http://www.dxsbao.com/art/405244.html 点此复制本页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