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来一盘香瓜苗,初见时,她只有一指长短,弱不禁风的细须像抚柳的少女一般,风一轻动,就不安分地四处荡悠,颇有随波逐“柳”的美感。可随着生长,她似乎脱离原有的宽缦之势,显得越发高挑,蔓尖处甚至枯萎般卷起弯来,就好似那日薄西山的老妇。季节不对?温度太低?我无处考究,只得纵她在阳台,任其自生自灭。
直待她孕出一颗青豆,我才恍然大悟,她原来是一颗青豆苗。看着日渐饱和的豆子泛起橙纹的外壳,如调皮的孩童一般张牙舞爪,沾沾自喜的炫耀,埋汰着我的窘迫,我突然想到古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美谈。
我是抱着看客的心理打量这棵植物的,不论她是什么,与我来说都无差别,都可下酒下饭都可欣赏把玩。所以得知她不再是朋友口中的香瓜,而变成一颗豆子时,我并没有感到遗憾。罢了,反正我不希望它长出什么,豆也好,瓜也好,甚至仅仅是一棵草,我都会欣然接受。
为什么呢?我上前触她一下,豆子在荚壳里咔啦咔啦的叫嚷。如果我本知道这是一颗豆,或者它长出的果然是香瓜,结果又会如何?会平淡接受,心无波澜?还是有些许失落,愤愤不平?我一无所知,这只是假设,有谁能说这本来就是一颗豆,不是瓜?难道是开了天眼,神灵相助?毕竟朋友且说,我且相信,是什么并无大碍。
把这种态度放到生活上又会如何?我越发思索,伸手把花盆打个转,让她的豆子朝向窗外。人生在世,总会有无穷无尽的渴望,称其为贪欲也不为过。获得一点成功,便乞求更大的成功,达到,便自得意满,甚者得意忘形,不得,便欲寡欢,闷闷不乐,这还真像是一副横加的枷锁。豆叶在阳光下舒展绰约,以有形之倦怠,饰无形之闲适,她便这样活着:给她一抔土,一点雨露,外加一抹阳光,这就够了。够我生长,够我修养,够我享受这一叶天地,这半盏余生。
怀着这样的心绪,看看屋外的街道。冬天的风还是凛冽的吹着,不给人片刻修整的机会。仔细想想,这路两边的石缝隙,藏有多少人的苦痛无奈,和对生活的谩骂。正如曾经的孜孜渴盼,当被希望镀上浓妆后,俨然化成失落飘零的枯叶。片片砖瓦堆叠着父母对孩子无望的责骂,友人对爽约的愤恨。可这么多人,这么多失落,挤压在这么多林立的楼房中,城市不就成了绝谷,成了希望凋零后的废墟?
不必再想了,仅仅是一颗豆而已,怎么会横生这么多无端的想法?算了,不如躺在沙发里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何乐不为?
可还是没能收住目光,也没有喝住思想的游荡。
若我们是那颗豆,现在能睡着吗?
远天的明月,纵使清辉一片,却给所有失望平添几分活力,大概是人们期望的太多了。倘若一生致力于追名逐利,只会迷茫的像草丛里蒙尘的花,天上没力气眉来眼去的繁星一般。人的奢求往往给所有事物铺上一层印象中美好的面纱,所谓美好,不过是场幻梦。这梦若成,就起了正面作用,若破,不免带来失落。这就好比赠予人的物品,若是金钱,那人必定欣喜若狂,若是鹅毛,免不了有些失落。所谓千里送鹅毛,到底是情谊的体现,还是过错的借口?
可能两者都有吧。我叹口气,抬眼望,四周一片死寂。那些失落也该休息了吧?如果他们一直醒着,这世间不知乱成何等模样?
他们一定会困的,当我们少些无谓的期盼的时候。
就像这黑夜,不期盼烈日的暴戾,就足以抚平伤痕。
我拧了把手,打开门,急匆匆寻找那颗豆子,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她。
还好,她果然已经睡着了,带着无所欲的梦呓,沉沉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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