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浩然气
——读《苏东坡传》有感
要了解一个去世千年的人,其实是很容易的,尤其是苏轼这样一位妇孺皆知的伟大诗人,千年来,他被作为中华文化一个浓墨重彩的符号被人尊敬、被历史保存和歌颂。如果你要了解身边的某个人,他和你在同一个城市,甚至在同一栋楼、同一个房间,其实都是很难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可以胸有成竹的说出我了解他这种话,但是说起苏轼,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露出一种坦然的微笑,就连街边晒太阳的老妇都可以说出几字他的生平,念叨几句他的诗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他的胸怀光风霁月,他的诗词才华卓著,他的人生浩然传奇,但是他的人,却是那么可亲,那么熟悉。
苏家一门三学士,苏轼的父亲苏洵为他和他的弟弟苏辙取名时颇有先见,轼,乃车之前盖,辙,乃车之后痕。一个引领方向,大胆张扬,故号子瞻,一个踏实内敛,甘为人后,故号子由,他们的名字,正如他们未来的人生轨迹一般。正因苏轼之无羁,他的人生经历跌宕起伏,曾为殿前客,也为阶下囚,曾风光纵马汴京城,也曾流放荒地性命忧。《苏东坡传》中林语堂先生分为童年与青年、壮年、老练、流放岁月,从先生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苏轼这一生的改变,和他的不变。
苏东坡生于宋仁宗景佑三年,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逝世。是金人征服北宋的二十五年之前。他是在北宋最好的皇帝(仁宗)年间长大,在一个心地善良但野心勃勃的皇帝(神宗) 在位期间做官,在一个十八岁的呆子 (哲宗)荣登王位之时遭受贬滴。研究苏东坡传记,同时也就是研究宋朝因朋党之争而衰微,终于导致国力耗竭,小人当政的历史。在苏东坡的青年时期,朝廷之上有一批淳儒贤臣。到北宋将亡之际,此等贤臣已悉数凋零,或是丢官去位。身为诗人哲人之苏东坡,拼命将自己个人之平实常识,向经济学家王安石的逻辑对抗。他和王安石于是狭路相逢,他俩的冲突决定了苏东坡一生的宦海沉浮,也决定了宋朝帝国的命运。
他人生中看似最灰暗的几年,却也是他创作史上最华彩的几年。乌台诗案,苏东坡被贬黄州,务农。在他身为独立自由的农人自谋生活的时候,中国人由心里就赞美头戴斗笠、手扶犁耙、立在山边田间的农人——倘若他也能作好诗,击牛角而吟咏。他偶尔喝醉,甚至常常喝醉而月夜登城徘徊。这时他成了自然中伟大的顽童——也许造物主根本就希望人是这副面貌吧。自己种地,自己建房子,自己做菜,东坡肉,东坡汤,研究医药,自给自足,自得其乐。苏东坡觉得他劳而有获,心中欢喜,他写出:“某现在东坡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其乐。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酒醉夜游,参详天地之理,写下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他写“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写“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气度浩然博大,全无一丝丧气。被贬惠州时,他又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一方面享受生活洒脱自然,另一方面,又不忘国运民生。儋州则是苏轼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那个时候海南岛还是一个蛮荒之地,是朝廷流放那些严重的、死不改悔的罪臣的首选场地。家破人亡的苏轼作好了死在海南的心理准备。“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已经62岁的苏轼,随他的两位妻子先后去世,跟随他的红颜知己王朝云也已在惠州离开了人间。苏轼四月十七日接到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诰命,第三天就与家人痛苦诀别,他孤身携带着幼子乘船离开广东惠州,一代文豪又漂泊在茫茫的大海上……经过两个多月的行程终于到达贬所中和镇。他曾将自己的路线形象地描述为“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说的是自己在海南西北部走了一个半月形的弧线。开初东坡在官府租了一间房子暂避风雨,没几天被政敌知道后,下令把东坡逐出官舍。苏轼写到自己当年的惨景。他说:“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惟有一幸,无甚瘴也。”即便如此,他依然充实的度过每一天:没有墨,自己研制,无聊时和老农、妇人、甚至孩童聊天,他依然享受着人生的快乐,他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和达观的人生哲学,使得即便章停和苏东坡的其他敌人都对他无可奈何。这何尝不是苏东坡的胜利呢?!正如他所写道:“云散月明谁点缀,天溶海色本澄清。”,一生沉浮,此心未改。
苏东坡一入仕途,丝毫没有文人的恃才傲物和夸夸其谈,总是务实地解决人民的实际问题。主政杭州时,解决杭州城供水问题,疏浚西湖,修建苏堤、三潭映月,给中国留下一颗闪亮的明珠,而且建立中国第一所公立医院,与水灾饥荒战斗,解救难民,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是美丽的西湖和人民的传颂。被贬三次,苏轼已然能吟啸迎风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坦荡胸怀,如此壮志豪情,又如此超然不羁,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其实,苏轼的这种精神一直是有儒家积极人世的理念支撑着的,即使是他刚从狱中走出,初到黄州时,也未曾放下过这个理念:“吾挤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虽怀坎懊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福祸得丧,付与造物。”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至今读来仍振聋发馈,令人肃然起敬。一个逐臣犯官竟能怀如此忠义之心,足能得见苏轼人格的伟大。
一场大的灾难,一次心底最深刻的自我剖析,让苏轼成熟了,正如余秋雨先生在《苏东坡突围》中的评价:“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提起苏东坡,人们便想到这几句话,与描述诗仙李白的: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相比,这一段话更为深沉,也更为厚重,不同的人生经历,就是如此戏剧性的将两位同样才华卓绝的天才塑造出不同的风格。
当然,这样的苏东坡,也有平凡的一面,任何人面对爱情,似乎都是无措的。苏东坡三任妻子和一位暗恋的情人,对每个人的深情都从他的诗词里透射出来。第一任妻子在他28岁时去世,十年后悼念亡妻时他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一句诗词,被多少痴男怨女追慕,又饱含了多少深情。他的第三任妻子在他被流放在惠州时不幸染病去世,苏东坡写了一首咏梅词来悼念她: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花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常嫌粉污,洗妆不退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比喻为圣洁的梅花,月下梅花,白衣仙女,隐约朦胧,绝与尘世俗态不同其格调,痛之深,爱之深。真是人生自古有情痴。在这本书中,林语堂写道,苏东坡的初恋是他的堂妹,却不是他的表妹,因为表妹可以成婚,和堂妹却是乱伦,只好把自己的爱恋埋在心底,即便是到去世前一个月,还特地为初恋的堂妹写了祭文,祭文注满了他的情思。其中文句有:“我归自南,宿草再易。哭堕其目,泉壤用尺。闽也有立,气贯金石。我穷且老,似舅何益……”他是深情的,亦是多情的,他称不上冷静,他的所有情感都热烈奔放,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散发着坦然的、炽热的光芒。
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但是这还不足以道出苏东坡的全部……他上能与天子纵论天下,下能与老农耕地插秧,中间还能与文人谈诗论画,与陶渊明和诗以自娱,能施政于民,造福于民。他近乎是一个完美的人了,即便每个人都知道他并不完美,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他的人格魅力和浩然气度,却掩盖了这些无伤大雅的缺憾,也许,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而正因为其不完美,才有如此坦荡的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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