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见桥的团队试图通过基因编辑技术去修复胚胎中的遗传突变基因。
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生殖中心主任、广东省普通高校生殖与遗传重点实验室研究员刘见桥教授团队试图用 CRISPR基因编辑技术来消除遗传病的研究成果近日引发关注。
“有些伦理学家认为,人的基因是天生的,你不能改,人的基因怎么能改、怎么能变呢?但是我们的伦理也是不断进步、变化的。四十年前,未婚同居那是可以坐牢的,现在男女恋爱,结婚之前没有同居的已减少很多,伦理也是在不断变化。”谈及将基因编辑技术应用于人类胚胎的争议,刘见桥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如是说道。
刘见桥表示,技术是中性的,关键在于如何运用,技术可以通过一些管理的措施、相关的制度和规定予以规范后,更好地造福人类。
刘见桥还表示,将基因编辑技术运用于人类胚胎的研究对于解决遗传疾病问题意义重大,虽然运用于临床仍任重道远,但将会进一步推进此类研究,“在我的有生之年完全可以实现。”
3月1日,刘见桥团队的研究成果在国际期刊Molecular Genetics and Genomics(《分子遗传学和基因组学》)上发表。
该研究通过使用志愿者捐赠的卵子和精子,在实验室中配对了20枚胚胎,其中6枚胚胎携带遗传性疾病的突变基因。研究人员对这6枚胚胎进行CRISPR基因编辑,最终,1枚胚胎的全部细胞都被修复了,有2枚胚胎实现部分细胞被修复。
这是全球首篇关于CRISPR技术在人类二倍体胚胎中应用的描述,也是首次将基因编辑技术运用于人类二倍体胚胎(即一个卵子和一条精子组成的正常胚胎),在胚胎层面对携带遗传突变基因的胚胎进行修复。
事实上,这已不是研究者第一次尝试通过CRISPR技术编辑人类胚胎基因。
2015年,中山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黄军就发布了一项研究,试图改变人类胚胎中涉及血液紊乱β地中海贫血症的特殊基因;2016年,广医三院范勇博士团队尝试编辑人类胚胎基因,以抵制艾滋病毒感染。然而,只有低于10%的细胞被CRISPR技术成功修复,效率太低使得这项技术不太可行。
而关于CRISPR对人类胚胎进行基因编辑的这些报道在发布后,均引起了各方激烈讨论。关于基因编辑技术可能带来的伦理风险备受关注。
但与此同时,人们也在设想,如果能从胚胎层面修复有遗传缺陷的基因,那是不是意味着父母携带的遗传病不会出现在孩子的基因里,遗传疾病将会就此被阻断呢?
3月20日下午,针对此项研究的成果、意义及面临的问题,刘见桥接受了澎湃新闻的采访。
首次有人对正常受精的人类胚胎进行了基因修复
澎湃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此项研究的?
刘见桥:大概2012年左右我就就开始有这个想法。我在美国做基因工程研究,我本来是医生,12年到13年在美国做博士后研究,当时萌生了这个想法,看到他们在做小鼠的研究,我在想能不能有一天做人类的研究,把人的致病基因修复一下,道理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说把一些在动物身上实现的目的和技术,应用到人类身上,能否实现人类优生的目的。
澎湃新闻:这项研究最大的亮点在哪里?
刘见桥:这是首次有人对正常受精的人类胚胎进行了基因修复,这个胚胎携带致病基因,我们编辑正常受精的、携带有致病基因的胚胎,并且把这个胚胎修复过来了,把携带有致病基因的胚胎修复成正常的胚胎。之前的研究都是异常胚胎,正常受精是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形成一个二倍体胚胎,异常受精的是三倍体胚胎。
澎湃新闻:这项研究成果是意料之中的吗?
刘见桥:基本上是意料之中的。其实从理论上讲,是有这种(编辑成功的)可能性的,是在预料之中的,但是说实话科研不试过也不知道,也很难讲,所以这次是在情理之中但又有些让人惊喜。
澎湃新闻:此项研究的意义如何?
刘见桥:这项研究的意义在于将来某一天,有可能对于携带致病基因的夫妻双方,也就是几乎只能生下患有遗传病的小孩的夫妻来讲,可以通过这个手段生下正常的小孩,也就是不携带致病基因的小孩,这是非常大的意义。
但是临床应用还任重道远,还需要做很多工作,但我认为这种技术最终得以实践在我的有生之年应该是可以实现的,完全可以实现的。
下一步我们会继续推进相关研究,但是这个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起来的。
“菜刀可以杀人也可以切菜”
澎湃新闻:继续推进此项研究是否存在问题?如存在,是怎样的问题?
刘见桥:这个问题主要是,技术不能滥用,有美国杂志采访我的时候我就讲了这个问题。他们也是带了一点攻击性的语气来采访我。
我就谈到了,任何技术本身并没有问题,而是怎样去使用这个技术。比如原子能技术,应用于核能、医学、农业的需求,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做原子弹就会毁灭人类,技术本身并没有太大问题,看如何用它。菜刀可以杀人也可以切菜。
应该规范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而不是一刀切禁止这个技术。美国也是可以做这方面研究,应该正确得加以引导,“疏”比“堵”好。
技术是中性的,可以通过一些管理的措施、相关的制度和规定予以规范后,更好地造福人类。
澎湃新闻:如果存在伦理争议的风险,那么这种风险又是怎样的?
刘见桥:有些伦理学家认为,人的基因是天生的,你不能改,人的基因怎么能改、怎么能变呢?
就是我第一次在我们广医三院做伦理答辩的时候,医院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没有想到这种技术本身在未来的应用前景,在我们医院伦理委员会争议都很大,经过了两年也就是2015年才通过伦理委员会审议,也是经历了无数次的修改。
医院管理比较严,必须通过伦理审查。
当然这个监管是正常的,但是我们的伦理也是不断进步、变化的。
四十年前,未婚同居那是可以坐牢的,现在男女恋爱,结婚之前没有同居的却变成很少见,伦理也是在不断变化。伦理应该为科研服务,而不是成为科研的绊脚石,而是为科研保驾护航。
过去试管婴儿很多人也是不接受,怎么能做试管婴儿呢?但是现在试管婴儿已经变成了很普通的东西,这些观念都是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
当然有些伦理学家乃至很多人,它对这种变化不理解,这种抵触不是部分人可以改变的,我这里不做别人也会做。
实现临床应用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澎湃新闻:你刚才讲到经过了两年才通过伦理委员会的审议?
刘见桥:争议很大,非常大。
其实我们在中山大学黄军就教授的研究之前就已开始技术的储备,人员的培训以及标本的收集。我们在得到医院伦理允许后就马上开始了实验,2015年底就得到了结果。但就是因为伦理问题,我们的文章而被多家国际期刊拒稿。
随着后来黄军就及范勇团队对人类胚胎进行编辑的报道面世,国际上逐渐对基因编辑人类胚胎的相关研究更加理性接纳。
这也反映了我们国家目前的现状吧,总是想跟随别人,还没有一种引领全世界潮流的心态,之前用的是异常胚胎,我用的还是正常胚胎。
不久前,美国科学院一份长达261页的报告郑重提出,“应该允许科学家修改人类胚胎,以消除镰状细胞性贫血等毁灭性遗传疾病。但基因编辑技术充分应用于人类,当同步设定适当的限制条件。”
之后我的文章也容易发了。
我们应该着眼于这项技术是否真的能给人类带来有益的改变。没做怎么能创新呢,创新就要打破旧的东西而不应墨守成规,当然需要符合规范。
当然国外乃至国内有一些反对的意见,也是正常的。
澎湃新闻:你刚才讲到将继续推进此项研究,下一步将如何推进这项研究?
刘见桥:肯定要推进。这次研究的量还很少,有效性和安全性上面肯定要继续推进。
有效性就是能够编辑、编辑的效率,6个胚胎进行编辑,真正成功的也不是百分之百都编辑了,如果效率更高当然更好。
安全性的话,编辑的胚胎不能有新的突变,然后能够继续发育得到囊胚,有继续发育的可能。
所有的研究都是围绕有效性和安全性来展开。
我们这项研究叫应用基础研究,做研究的目的是朝着应用方向走,至于能否应用那就要看研究的结果了。
CRISPR-Cas9技术实现临床应用还有很长一条道路要走。
就目前的结果来看,虽然我们的研究发现CRISPR-Cas9对于人类二倍体胚胎的修复效率不低,但该技术还远远不能安全地用于胚胎编辑。为了更安全地使用CRISPR技术对携带遗传突变基因的胚胎进行基因修复,我们需要找到防止胚胎嵌合的方法,而且还要对编辑过的胚胎进行各种测试,以保证没有产生任何错误基因,确保后代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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