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一生向善却难逃凄苦结局,终日劳作却逃不脱最终的堕落。他的三起三落中充斥着无尽的悲凉感和荒谬感。生活中的众多苦难对他来说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缓慢地侵蚀着他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身躯,以至在小说最后的剪影里,我们只能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沉沉暮气,再无以往的半点生机。这不仅是因了那个军阀混战的丑恶社会的无端磋磨,其自身所带有的落后性也不能免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直遣使着他往更为黑暗而不可救赎的方向走去了。
祥子早年在农村生活的经历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虽然他生活在繁华的北京城之中,始终热爱着城市的繁华与热闹,但是他的言行举止仍透露出深厚的小农思想,[1]他与城市中的任何一个阶级——无论是曹先生那样的读书人,还是人和车厂的车夫,他与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厚障壁的。虽然老舍先生和农民的接触并不多,也无意多谈祥子的农村生活,但出生于城市贫民家庭的经历带他看到了下层群众的生活样态,他对于这类身上带有乡土气息的小市民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
首先,祥子的愿望朴实而纯粹、踏实而本分,他的追求是与农人相似的安稳生活——有一份稳定的、把握在自己手中的可供生计的营生。他一生为之奋斗的追求并不出格,而是非常务实的——甚至于祥子刚有这个想法时,用了许多的“必”字——“即使是三四年,他必能自己打上一辆车”“这是必能达到的一个志愿与目的,绝不是梦想!”——他自己也十分觉得这份期望是唾手可得的了。并且,他所期盼的属于自己的洋车,可不就相当于可以随意拖动的、更加便利的“农田”吗!祥子有了车便觉得生活充满了盼头,便是世间出现了什么灾祸也与祥子无关了。甚至战争的传言愈演愈烈的时候,他也并不十分惊慌,这很大程度上也归功于他认为自己全靠那辆洋车讨生活,自己可以随时拉着车走。这种自我封闭、自给自足的心理也无异于小农社会中人们对于土地的依恋与信任。
其次,在农村多年的生活让他带着最普通的小农的拼搏思想。祥子为了能实现自己朴实的愿望可以说是拼尽全力。他天生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对于自己并不怜悯——他刚开始拉车的时候并不适应,只拉了两天便“脚脖子肿得象两条瓠子似的,再也抬不起来”,但即使这样,他也并没有给自己休息的时间,而是逼自己适应;他被兵掳走受尽身心折磨而感到浑身没有力气时,也坚持不去医院看病,认为让自己吃饱、换了新衣便是足够的犒劳,“这双腿就应当尽他的职责,努力的向前走了”;甚至在一天的劳累过后,他所用来犒劳自己的也只是一个大子儿一包的碎茶末。在偌大的北京城里,他起初也带着农人的自律与辛劳,为着自己向往的生活而奋斗,他那是确实是以此为傲,并不与磨洋工的城市车夫们混作一处的。
但是祥子越是迫切地想要买上自己的车,越是满意、疼惜着像是自己的生命一般的车,这辆车的消失也就愈发的快了。一种“努力只为无稽之谈”的悲剧色彩贯穿着作品的全篇。作者似乎也在隐晦地表达着自己对于那个年代的生命的嘲讽——一个人越是努力,越是趋光,越是有所憧憬与希望,其人生道路反而越曲折,结局也越显得悲惨了。当我们看到一个朝气蓬勃、一心向上的青年被滑稽的命运扼住了手脚,无法再抵抗的时候,我们会是怎样的痛心呢?在那个被黑色的凄苦的浓雾所笼罩的年月里,不仅仅是祥子这个个体,更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民秉持着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自强、勤劳的优良美德,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终日也不得休息。就像祥子一样,他们好像都坚信这样的一个因果关联——只要我好好努力,终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但似乎每个人都被命运所摆布,在各自既定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行进,纵然苦苦挣扎也不能够逃离开来了,于是他们在希望破灭之后,也都缓慢地被麻木与堕落舔舐。就像祥子还铭记在心的拉车的经历——不小心进入了一个罗圈胡同,不停地绕圈,但始终无法走出去。
再次,农人大都靠着老天和黄土过活,自给自足的生活模式下蕴藏的是个人主义的封闭心理,农村出身的祥子自然不能免俗,老舍先生称他为“个人主义末路鬼”。他在早期并不合群,他木讷、寡言,在茶馆里别的车夫谈话时他并不试图加入——他并不能理解那些车夫们所谈论的事情。在祥子还不是骆驼的时候,他更喜欢与自己交朋友、独自讨生活,“他的眼睛是直视自己的内心的”。这时他或许也带着一种优越感与独自奋斗的满足感。然而在丑恶的社会里,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祥子的悲惨结局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最后,祥子早期生活环境的单纯也造成了他的短见。碰到了什么问题,他的头脑也并不能支持着他想出更多的法子,革命反抗一类的事情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并没有那眼界和胆识。遇到什么事情呢,只是一味逃避,到了真的避无可避的时候,顺从便是唯一的法子。诚然,每一次的妥协背后都有许多的助力,但其自身所带有的胆小、认命、软弱的性格缺陷也难辞其咎。
[1] 俞悦.鲜活地流淌在历史中的“京味”———谈老舍作品的艺术风格[J].名作欣赏,2019(17):—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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