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非裔导演巴里·詹金斯(Barry Jenkins)的自传性电影《月光》(又译《月光男孩》)(Moonlight,2016),讲述了黑人男孩Chiron在迈阿密贫困社区成长所经历的创痛。电影之外的美国现实亦是如此——与众不同的非裔男性所受的暴力更多。
在去看《月光》之前,听它饱受赞誉,不知是否出于人们对去年奥斯卡奖项得主全盘“白人化”的反弹,出于对少数族裔电影的关心爱护。观影后,发现超过预期与猜测,编剧、导演和演员的表演都比较含蓄,又不乏力道及对美国非裔贫困社区残酷现实的介入:Chiron来自单亲家庭,父亲未出现过,母亲吸毒;他则因性格柔和、孤独寡言、举止打扮不同而饱受同龄男孩欺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中。
电影之外的美国现实亦是如此,与众不同的非裔男性在本社区所受的暴力更多——他们自相残杀,很多年轻男性因暴力丧生。Chiron又是幸运的,有一位类似父亲形象的成年男子胡安(Juan)保护他,在海里教他游泳、在他对母亲绝望时收留他。然而,这位人生楷模是位毒贩,当他训斥Chiron的母亲吸毒,自己也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通过主观镜头与音乐背景,影片呈现的敏锐感官经验,都是通过Chiron的主观观察与体验。于是,观众不安着他的不安,恐惧着他的恐惧,孤单着他的孤单。强烈的代入感,令观众在意人物充满创痛的精神旅程。也因为,这些都是原剧作者塔雷尔·阿尔文·麦卡尼(Tarell Alvin McCraney,他的舞台剧本原名《月光下黑男孩看起来是蓝色的》)与导演的童年经验——Chiron的故事,几乎是他们的私密记忆,有自传性。饰演胡安女友特丽莎的非裔歌手演员Janelle Monáe拍摄时落泪,因为片中这些人物,就是她故乡堪萨斯城中的亲戚朋友,有的贩毒,有的因性取向不容于世而痛苦不堪。
编剧也称这些记忆为“美好的噩梦”,因为这些童年经历经记忆过滤后,是迈阿密海滩、棕榈树和高远的天空,光线明亮,色彩绚烂。导演詹金斯在童年、少年、成年三段叙事影像中试图模拟富士、阿尔法与柯达胶片的底色与影调。美景令人间现实更赤裸残酷。摄影也着重表现人物在阳光和汗水中的皮肤质感,黝黑发亮,饱满,似乎浸透着情绪。而影片开端有个接连好几圈三百六十度的长镜头,展示空间与人物调度,轻微的眩晕感,又有些王家卫、杜可风的风格。
《月光》令人惊讶之处,也在于出现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非裔题材影片粗粝生猛气质的优雅宁静。成年Chiron男性化的外表掩盖着不安全感,情绪在平静表面下暗流汹涌。是否苦难一定要用纪录片的形式才更接近现实?倘若用商业电影的手法拍摄,是否是对现实苦难的背离?导演詹金斯也清醒意识到:在资本主义体系中,电影是一种特权的行业与艺术形式,本质上远离贫困社区的人们,因为即使独立电影也需要大量投资,“中产阶级白人男性”也更易获得资源。表现迈阿密非裔底层人的电影,也要由纽约白人投资拍摄和发行。而且据我的观察,去艺术影院看此片的观众,也是中产阶级白人中老年观众居多。这样的悖论,似乎也只能一声叹息。
张泠(旅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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