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立刚
2012年11月,系里的盖博(Gab)同学在他的Facebook上传了一张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所藏古埃及色子的照片,说是他写论文查参考资料时看到的,问有没有谁见过相似的东西。这是一个用石头制成的二十面色子,每一面上都刻有希腊字母,年代大约为公元前二世纪到公元四世纪。我在硕士期间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战国秦汉时期六博棋具的文章,搜集资料时见过相似的东西(当时的名字叫茕或骰子)。仔细回想一下并查找了相关材料,果然又找出了多例考古出土的战国到汉代骰子,十四或十八个面,材质有铜、石、木、象牙等。《文物春秋》杂志2015年发表了一篇专门介绍古代骰子及其发展演变的文章,对这些出土资料有详细介绍。按照目前的材料看,战国和秦代的骰子是十四面球体(刻数字一到十二和另外两字),两汉时期变成了十八面体(刻数字一到十六和另外两字),到后来逐渐发展成了目前常见的六面体。
对这些资料略一对比就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一,埃及的这个二十面色子跟汉代的十八面骰子居然非常相似,如果不是希腊字母和隶书汉字的明显差异,一眼看去很难将两者区别开;二,这两种色子的年代也十分相近;三,埃及的这二十面色子上刻了前二十个希腊字母,这与汉代骰子上刻数字一到十六有相似之处,说明两者的功能也应该相似。汉代这些骰子是一种娱乐工具,更直接地说就是赌博工具,这是没什么疑问的,同出的考古材料便是证据。因此,古埃及的这个色子(收藏品)也可能是和赌博游戏有关。看来两千年前,这两个相距万里的文明古国,贵族都喜好同样的游戏,博戏果然是历史悠久。那么,其他古代文明中是否也有博戏(主要是使用色子的博戏)?
中国最早的博戏大概是东周时期的六博,既有文献记载,也有各种出土实物。可惜的是具体游戏规则早已失传,目前关于六博的研究大都只能关注棋具本身。北大汉简中有《六博》篇及《日书》中相关内容比较详细的记载了利用六博占卜和进行娱乐游戏的内容,为研究六博规则提供了新的材料。通过这些简牍文字的记载看,六博是兼有占卜和娱乐两种功能的。
博戏的本质是一种竞赛游戏,就是用色子或其他规则决定顺序,看竞赛者谁先将自己的棋子移到终点。从目前的考古材料看,其他古代文明在博戏这方面是远远走在中国的前面。印度河流域、两河流域、埃及这三个古代文明地区的博戏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前2000年左右。这些地区也可能是博戏中所用色子的发源地,当然学者在这方面仍有分歧。随着考古工作的发展,中国博戏的历史也有可能被继续往前推。在这些古代文明繁盛的地区,娱乐是人们(应该主要是贵族阶层)享受生活的一种重要方式,因此博戏在各地的出现并不意外。
在美国犹他州发掘的洞穴遗址 Promontory Cave 被媒体称为“美国最早的赌场”(America’s First Casino)
欧亚大陆上的古代文明之间显然是存在很多共性的,但是美洲大陆上的古代文明则有着它自己的特点和发展轨迹。在欧洲人到来之前,美洲文明一直是自成体系,而北美和中南美又存在一定的差别。美洲大陆上古代印第安人是否也有赌博这种游戏?答案是肯定的。比如,Ives教授带着学生在美国犹他州发掘的洞穴遗址 Promontory Cave 被媒体称为“美国最早的赌场”(America’s First Casino),因为他们在洞里发现了数百件赌博用的物品,例如有刻痕的骨棒、圆环、色子、飞镖等,预计洞里博具总数可能上千。Ives教授认为这个洞穴是七百多年前居住于加拿大北部极地附近的阿帕奇人(Apachean)向南迁徙途中的一个临时休息地,出土材料表明至少有两三种用色子的博戏在这群人中流行。美国的《考古》杂志对这项发现也有报道,专门报道美国西部考古、人类学、古生物学新发现的网站western digs采访了Ives教授和他的博士研究生盖博并提供了更为详细的信息。盖博介绍说在这个洞里色子游戏主要是妇女玩的,赌注往往都是随身物品之类的小物件,或者就是日常杂务,比如谁输了谁负责做饭等;男性要么就对妇女色子游戏的结果下赌注,要么就玩其他的游戏。这不是他的个人看法,美国学者Warren R. DeBoer对此有专门研究。
Steward Culin在1907年所著的《北美印第安人的游戏》
仔细观察上述各种媒体中展示的Promontory Cave出土博具的照片,我们并没有发现一件跟我们印象中的色子相似的东西。这是因为印第安人的色子都是两面的,与欧亚大陆上的多面体色子截然不同;印第安人游戏偶尔用的多面体色子也都是欧洲人带过来的。印第安人的色子不仅自成体系,而且色子的材质、种类、游戏方式更是极为复杂。Steward Culin在1907年所著的《北美印第安人的游戏》(Games of the North American Indians)一书中对北美印第安人的色子游戏有比较全面的介绍,此书堪称研究印第安人游戏节目的经典,一百多年来数次再版。博戏在北美印第安人群中不仅是一种很流行的娱乐消遣,而且还是一种很重要的族群内部物质交换方式——这也是一个比较有趣的特点,说明其是被普遍接受的。
盖博对印第安人的博戏比较熟悉,因为他的硕士论文就是研究一处印第安人聚会遗址(playground),而博戏是人们聚会时必不可少的娱乐节目。他的论文不仅有考古材料,而且还有大量的原住民口述材料等,对发生在这个场所的博戏和贸易活动都进行了全面分析。其中一章专门对一种叫HOOP-AND-ARROW的博戏进行了介绍,这种游戏就是向一个小圈里投箭。盖博有过做记者的经历,这本洋洋洒洒近五百页的硕士论文成为了系里的一个传说,因为一般博士论文也就两百多页。他的论文名为“Old Man’s Playing Ground: Gaming and Trade on the Plains / Plateau Frontier”,已于2014年出版。这个书名具有一定的迷惑性,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一处老人聚会的场所,然而这里的old man 是阿尔伯塔省南部一条河流的名称。
当时盖博查找关于色子的资料时就是在准备硕士论文,也正是因为他的那张照片引起了我对世界各地古代博戏的一点思考。硕士时那篇关于六博的文章虽然经过我和导师数易其稿,最后还是被某考古杂志给拒了。后来导师为了安慰我,掏版面费帮我在某学报的增刊上把它发了,我心里的火焰就此被浇灭。在看到盖博所发照片之初,我心里曾经被浇灭的关于古代博戏研究的小火苗又蹿起了一点点,试图对不同文明的古代博戏做一些研究。为此我花了很长时间到处查找资料,并且跟盖博进行了交流。最后的认识是:博戏是不同文明都有的一种娱乐方式,其渊源、形式、发展等内容之复杂都超乎想象,根本非我能驾驭。
四五千年前旧大陆上不同的文明古国都出现了自己的博戏,其形式和内容既有共性也有差异。而美洲大陆上的印第安人最迟在七百年前也有了自成体系的博戏,其内容和形式的复杂程度不亚于旧大陆所见。看来赌博也是世界各地文明的一个共同特征,对这个领域做进一步的研究应该是很有前景的,但我只能止步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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